冯聿林出身世家，家中三代为将。他的父亲在流寇初起时殉国成仁。冯聿林是独子，因而年纪轻轻就担负起养家重任。他做的是清苦的京官，公事繁琐之余养家的负担也很重，但他却能处理得井井有条，待人接物无师自通，自有一套八面玲珑的灵活手腕，在官场的人缘甚好。以冯聿林的家世、才干，飞黄腾达是早晚的事。纪柏棠看得清楚，统领禁军，知兵尚在其次，关键在交际。禁军卫戍京畿，要面对的权贵显要极多，同时要和户部争银子，又要摆的平裁撤下来的禁军老兵，哪一件都不轻松，非得一个长袖善舞的人才不能摆平，冯聿林虽是将门出身，之前却没有带过兵，与韩雍和章绍如的部属都不***，无疑是新任禁军将领的适当人选。至于将才如何，纪柏棠想，有才固佳，无亦不妨，毕竟要成军出师总得三五年时间，如今四海升平，不见得会有大战发生，尽可以从长计议。

至于冯聿林，做京官最重要的就是能得风气之先。如今组建禁军，就是朝野最为关注的一件事，他自然不会落于人后。只是以他如今的身份，还不够参与到此等大事，虽然在同僚聚会之时，可以以出身世家的资格谈论一番，但到底无法在朝堂之上直抒胸臆。因而一直在苦思，寻找一条进身之阶。恰巧，兵部为了拟定禁军章程，贴了求贤的布告，帝都官民，不论品阶，皆可上书倡言，只是能否脱颖而出，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冯聿林在府中也有一班幕僚，闻得有此布告，功名心热，苦心孤诣地写了一份万言条陈。从今年来的募兵制度，到各省防军的品评，条理清楚，分毫不爽。兵部上下无人能将此条陈看完，但冯聿林却给人留下了办事认真的印象。兵部没有人将此条陈看完，却又其他人看完了，而这其他人，一个是纪柏棠，另一个则是章绍如。而最后所拟定的章程，受此条陈影响颇多。冯聿林这进身之阶，到底是筑牢了。

待到练兵章程拟好，皇帝看过十分满意，特赐驻扎新城的禁军以“天策”为名号，视为天子亲将。至于帝都原本的驻防各营，经历了一番裁汰之后，两万人亦是整装一新。兴平二年九月，皇帝在帝都近郊登楼检阅，果然觉得眼前的禁军规模蔚为壮观，令人耳目一新，精神亦为之一振、而朝臣当然都知道京营不过是为了敷衍皇帝的表面文章，禁军日后倘若要有所展布，关键还是要看新城的天策军能有如何成就。

然而廷臣们所不知道的是。检阅禁军那天，正是秋高气爽，皇帝凭楼远眺，正能看见先帝昔年所建的离宫，年久失修，已显破败之势，但一片山水风光仍在，皇帝心想，这几年为了平定流寇，支出浩繁，朝廷不得已，处处开源节流，自己虽然贵为万乘天子，却也不得不自苦。不仅宫内的殿宇久未修葺，每逢寿辰亦不能畅快庆祝。皇帝骨子里是诗酒风流的贵公子做派，这几年强自压制，已很不易，如今既然四海升平，军容一新，至少应该是卸一卸肩头重担，聊以自娱的时候了。于是皇帝便打算，重起离宫山水，好生享受这太平天下了。

只是，皇帝在心里盘算，首先就有一座难关，这便是执掌户部的严敬铭。每到用钱，这位户部尚书便有许多话说。平定叛乱时，觉得这是实心谋国，但自己想来，未免还是觉得耿介之臣，犯言直谏的滋味到底不那么舒服，看来要找个机会，敲打敲打，免得将来朝堂之上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冯聿林在新城，招募士卒就花去了三个月的工夫，而所募集的才不过五千人。幕僚们都认为挑选不必如此严格，而冯聿林却力排众议，更有一条，对于有行伍经历的，一概不予招录。这在幕僚看就有些摸不着头脑，非得问一问才好。

“大帅，我军初建，招募些有战阵经验的老兵，不正可以事半功倍，早日成军出师么？”

冯聿林此人与一般武将不同，对文人幕僚很是敬重，所以语含冲撞，在他却不以为忤。

“老夫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四海之内无战事，各地裁军方兴未艾。老夫子请想，这裁下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无非老弱病残，还有些不遵号令，专会偷奸耍滑，为祸乡里的兵油子。行伍之中真正的精锐不是另加整训，就是任其解甲归田回家享福，回家享福的是不会再愿意出山浴血了，何谈为我所用呢。还有，士卒将官，总要由自己一手训练，才能上下一心。将来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胜不能骄，败不能溃才能算是劲旅。老兵既不服你操练之法，在营中又往往以前辈自居，招之有弊无利，不如敬而远之罢。”

这一番话说得很透彻，娓娓道来态度亦很亲切，全然没有长官的架子，故而冯聿林的一班部属对这年轻的长官都刮目相看了。

冯聿林的一番议论间关也传到了章绍如的耳中，章绍如正好在看公事，向着何桂清说道：“冯孟亭此人，带兵倒是有些办法。”

何桂清跟随章绍如多年，于兵事并不外行。对军营积弊自然也是了然于心。历来练兵，起初总是锐气无匹，但承平日久，暮气渐深亦是通病。一支劲旅，练成固然不易，守成才是更难。

“当年大人也是这样对各省原有的腐朽驻军弃如敝履，亲自挑选三军，朝昔训勉，才有了日后战无不胜的雄师。”

战无不胜未免言过其实，不过章绍如也承认：“三军用命，令行禁止，仗才有的打。不是同甘共苦训练出来，是不会得力的，练兵用兵，要在根本之处着力，绝不会错。”正因为冯聿林懂得这从根本着力的练兵之法，加之之前洋洋万言的条陈，章绍如便知此人军务确有天赋，是个将才。因此对天策军的情形也更留了几分心。

小说《胜国录》 第7章 天策开府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