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小姑娘刘舒无声地走到常勇身边，弯腰在他耳边低语：“祝总让你到会议室去，是大唐项目的事儿。”

常勇哦了一声，站起身来拿起纸和笔，跟刘舒到会议室门口，刘舒对他做手势让他自个儿进去，常勇点头，推门进去，不见祝时雨在，也不见李诚通，会议室里只有大唐的主策划康仁军一人在，顿时明白过来。

常勇先前想要大唐项目组的人是程序员李威，以及才毕业但高山曾经看过觉得还不错的一名美工，但既然他现在推动封神项目的3D模块，那名美工显然不敷使用，挖角肯定就不必了，现在封神项目短板是策划，康仁军便成了常勇惦念的对象，这还是雷青松提醒的。昨天他跟祝时雨一说，祝时雨丝毫没耽误工夫。

“现在大唐那边情况怎么样啊？”常勇坐下之后，先轻描淡写地问。

“还好吧。”康仁军强忍着心头火气，淡漠地说。他本来是和李诚通一起到公司来对总经理祝时雨例行地述职，祝时雨问了许久才结束，让项目经理李诚通先回去而留下他一人，接着被别的项目组负责人讯问这件事让他心中不快，常勇坐下之后问话的姿势更火上浇油。

“策划案已经全案完成了吗？李威看过了吗，有没有技术上的问题？”常勇接着问，问得稍微具体一些，仍然咄咄逼人。

“李威看过了，技术上没有问题。”康仁军俭省地答。

“是不是太保守了，案子可以给我看看吗？”常勇问道，搓着手露出狡黠的微笑，显然他并不关心案子本身。

“给祝总了一份，你找祝总要吧，或者你找李诚通要。”康仁军猜到些什么，心中更加恼怒的同时又有些冰雪覆盖在篝火上的奇妙感觉。

常勇换了个坐姿，比进来时更加放松，双手按在桌面上，“老实说啊，我们这儿遇到一些困难，一边儿是老杨走之后，祝总需要我帮他盯一下公司所有项目的策划方面的妥善性，一边我自己还要管封神项目，刘一鸣你是知道的，水平够不上主策，现在让他做实在挺为难他的，我这边需要一个主策。”他边说边看康仁军的反应。

康仁军认真地听，怒气仍然在他胸腔里某个位置，但被锁住了；许多事情不是无因的，他宁愿都搞明白以后再决定要不要发火，因而也不急着说话。

“有经验的人太少了，少到全中国根本凑不出足够同时研发十个游戏的程序、美术、策划，我们游民科技一下子就占了五个，这意味着什么？”常勇笑着问。

康仁军摇摇头，这可以是任何意思。

“老杨是对的，根本不该立那么多项目，可能以游民现在的实力，全力研发一款游戏成功的几率可能是85%，同时研发两款就降低到50%，做五款的话，我想成功率一定降低到了零。”常勇接着说道。

“你说的这个零指的是整体，是每个游戏全都成功的比例，不是单个产品的成功率。”康仁军忍不住出声反驳。

常勇点头，“你说得也没错，我们就分开来看，假设这些产品里有的成功，有些会失败，你觉得他们成功和失败的几率会是一样的吗？”

“不会。”阿军低声地说道，这当然是普遍的共识，争取立项时每个人都会强调成功率，立项成功实操起来之后不得不承认成功率里全都注了不少水。

“我事情多，还是直说吧。我想把你借调过来，可能一开始不是主策，还是在刘一鸣手下干活，如果你证明了比他强，自然会成为主策，这样你看如何？”常勇本来预备好更迂回地劝说，但觉得啰嗦，他直觉前面的铺垫已经足够，干脆一下子抖落了出来。

“我如果过来，大唐项目就没法做了。”康仁军语气平和地说，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断然地拒绝。

“我入行三年多，见过无疾而终的项目起码有十个。游民最早做的也不是《风之影》，至少有两个产品起了头却没下文，做到一半大家就心知肚明接着做下去会如何，不会勉强收尾，还是趁早项目拆散、合并才有的现在，这是游戏行业的常态。”常勇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大唐先天不足，是公司五个项目里最弱的，我不明白为什么还让它成了案。”

“公司给大唐资源少，是因为我要得少，我做策划设定就那么大的体量，需求小，我要十块，公司给十块，这不很正常吗？如果我要一百块，公司只给我十块，那它才说得上是最弱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它本身是有做好机会的，市场也是有机会的。”康仁军自然而然地辩解，这也是在说服他自己；常勇算是他的师兄，即便不怎么喜欢他现在的跋扈，至少给了一个显然更好的机会，跳船的机会。

常勇轻笑一下，揶揄地说道：“因为那时候资源已经分成那个样子了，公司只剩下二十块钱，所以你做十块钱的预算公司会支持，但十块钱做出来的东西在这个市场上真的可以卖得出去吗？你想想看，祝总把你留下来，同意我这么见你，意味着什么？我是想借调你，可能别的项目也想借调别人，没准儿李诚通自己也想跳船。大唐可能不是贞观之治开元盛世的大唐，而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南唐吧？”

“大唐如果不做了，我就去给老杨……”康仁军说了一半赶紧闭嘴，但已经来不及。

“老杨已经当着大伙儿的面给祝总表过态，不会从游民这边挖人。”常勇心头一跳，脑子里飞转两下，“他给你说过他新开项目的事儿了吗？”

康仁军愣愣地看着常勇，表情有些怪异，“我怎么会知道。”

“他肯定想好好干一票大的。”常勇若有所思，油然地生出嫉妒来。这像是个阴谋，杨沛然摆脱了他们所有人，摆脱了祝时雨的执拗坚持导致资源分散的困局，他多半早就物色好人选，资金充裕，可以不受限制地招募最好的干将，以前吹过的牛这下子可以好好地变成现实；反观游民科技这些项目，除了每个都预算拮据之外，在类型和玩法上也都显得陈旧而落伍，自我拘束，像戴着镣铐跳舞。

他摇了摇头，想要驱散这些不必要的念头，“阿军，你好好考虑，尽快决定，想好了如同愿意，就来找我，不愿意的话，我不勉强你。”

康仁军脸色难看，站起身来，稍微有点儿摇晃地往门口走去，又停了下来，转身走到常勇身前，伸出手来。

常勇下意识地伸手去握，康仁军手上有些汗，湿津津的冷。常勇心头生出恶烦，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康仁军手上用力一翻，常勇手掌上两根指头被紧紧地压在康仁军掌中，像是要被扳过来折断一般，痛得啊得大叫出来。手指被对方手掌钳得牢固，毫无挣扎着力处，只能顺着康仁军用力的方向向前跪倒，将手臂最大限度地扭着，口中唏嘘着冷气，脸上皱成一团。

“啊，啊，你干什么！”他喘着气，压低了声音吼道。

康仁军不说话，只是继续用力板着常勇单独两根手指，但也没有继续加大力气。

常勇既希望这时候有人听见动静推门冲进来制止阿军，又希望最好没人听见，这太丢人了。他们这么维持怪异的姿势僵持了一会儿，常勇觉得手指都要断了，就算现在还没断，下一秒钟康仁军这个怪人冷不防地便给折断，那太糟糕了，他和康仁军共事一年多，这时才发现一点儿也不了解他。

“阿军，阿军，是我错了，你冷静点。”他压低声音，低三下气地说。

“你错哪儿了？”康仁军也没有很大声，气呼呼的恨声问，手上一边又稍微加了力气，越发显得他不是疯，而是算计好了的。

“……我……我……不该打你……不，不该打大唐的……主意。”常勇疼得额头青筋暴起，眼睛紧闭，脸涨得绛紫一样。

康仁军手上的力气放松了下来，但还牢牢地钳着，随时可以再猛地一用力，“你保证，往后也不不打大唐项目组的所有人的主意？”恶狠狠的口气像是谁派来的打手。

“我保证，我保证！”常勇看到脱困的希望，不假思索地连口应承。

康仁军猛地松开了手，常勇抱着缩回的手站起来，退后两步，靠在桌边，两人都怒气消沉地望着对方，既有很多话要说，又完全不知从何说起。

“没事了，没事了，阿军，你走吧，今天的事没发生过，我不会说出去。”常勇先开口说道，想一点一点地把刚刚洒落一地的尊严收拢起来。

康仁军抬手指着常勇，警告他小心点，转身开门出去。

常勇姿势维持不变得又站了一会，让心情平静下来，动手整理衣服头发，会议室里没有镜子，连窗玻璃也没一块，不知有什么打斗的痕迹留在外表，如果有那太丢人了，收拾好没记下什么的纸和笔出了会议室，穿过前台和封神项目组的开间，回到自己的卡位上。

走在路上时他咬牙发誓报复，不搞死这个康仁军不算完。回到座位上对着电脑打字，右手手指关节疼得敲不下键盘去，这既屈辱，也提醒他康仁军什么都做得出，胸中火起，飞起一脚踹在了桌下的机箱上，嘭的一声响机箱飞出去，电脑顿时黑下来。

大开间里所有人都听到了，抬头望向周边，两个见义勇为的家伙飞跑过来，关切地问“老大，怎么了？”其余人留在自己座位上窃窃私语。

人生的际遇跌宕起伏。晚上七点多，常勇坐在三里屯爵士屋的一张桌边，灯红酒绿，美味珍馐，号音嘹亮。祝时雨和廖凡坐在桌子另两个边上。三个人已经聊了好一会儿别的不重不要的事，等着进入正题。

“老杨走之后我一直缺一个帮手，老廖说在外面挖一个高管过来，我说不用，有本事的不会来，能来的我不敢说一定没本事啊，但为啥不给自家兄弟们一点机会？”祝时雨手握着刀和叉，眼神有些迷离，“论资排辈，现在在公司里就是你，不过你又是封神项目经理，顾得过来吗？怎么样，这事儿你怎么想？”

常勇喝了点酒，思维敏捷，情绪放松，“我能怎么想，老杨为什么走我看得很清楚，那个位置表面上是副总，实际上……又得罪人，又没决定权，工资高一点能高多少？分红，要是有的话，大概还比不上项目经理，我才不上当呢。祝总，我不行，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祝时雨和廖凡两人面面相觑，一付这人怎么把实话都说出来的尴尬，或者他们曾经以为常勇看不穿这个。

“小常的意思是，他很看重封神项目，还是想留在项目为主。除此之外，他有余力帮你盯着别的项目，是这样的吧，小常？”停了小一会儿，廖凡在一边说道。

常勇深深地点头，他也很看重副总经理这个职位。

“两者是可以兼得的，对吧，老梁！”祝时雨思索一下，断然地说道，“副总经理，兼封神项目经理，我觉得没什么不可以。”

常勇也觉得没什么不可以，难掩得意。

小说《游戏的年代》 第20章 冲突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