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时雨到行健公司的路上塞车，只比预定的电话投票时间提早了不到二十分钟到。

在车上他接了一次梁凡打来的电话，电话里没说什么，只是催他快到，说在正式投票之前他还有些话要对祝时雨说。祝时雨当然知道梁凡轻易不会这么慎重，但车堵在路上有什么办法呢？好不容易到了建安里四号的行健公司自建的小楼，在四楼前台上祝时雨抬碗看时间所余尚多，陡然放松下来，和美女前台小周打招呼开几句玩笑时又正好遇见行健公司的财务经理苏丽纹端着水杯经过，聊了好一会儿新会计报表的事，直到梁凡从办公室里出来，怒气冲冲地站在他面前。

“还有二十，不，十八分钟。”祝时雨这时才想起先前梁凡来电话催促的事，顿时紧张起来。

梁凡也不说话，招手示意祝时雨跟着进了他的办公室，两人分别坐下。往常祝时雨一周或半个月来一次，这梁凡的办公室他熟悉极了，应该毫不拘束才对，但这时候又与别时候不同。

“老梁，路上塞车嘛，刚刚见了苏经理，想起财务报表的事情不清楚，就站住多问了几句，实在不是我不把你说的话当事儿。”祝时雨先开口辩解说，他是广东人，已经没有广东的口音，北京话也还不到家。

“投票的事，你觉得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吗？还是，你觉得是十拿十稳的？”梁凡拿了一支烟在鼻子下嗅，但并不点着。

祝时雨楞了一下，“你是觉得还会有什么变数？”

梁凡欲言又止，踌躇一番，“投票我觉得通过的问题不大，但这件事你实在应该好好想想，真的要这么做吗？”

“这是我的意见，也是你的，包括老谢在内我们都反复电话讨论过，现在付诸投票不应该看作是我个人非要这么做吧？”祝时雨勉强微笑，有些纳闷，又有些委屈。

“哎……”梁凡叹息了一声，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作为战略和财务投资，这件事没什么问题，但我觉得我们最初的初衷是希望把Jedi留下，留在公司，哪怕我们投资给他立新的项目，他还是最好留在公司里，但为什么现在变成了他单列出去。我不理解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你就不能劝说他还是回公司，还是回到副总经理岗位上吗？”

祝时雨心里稍有些不快，“我当然这么提出给他了，但他没做这个选择。”

“要是你没给他说同意他成立新公司的可能性，会不会是不同的结果？”

祝时雨先听梁凡说投票会过，心里的紧张已经去了大半，此刻听梁凡说自己不该允诺杨沛然成立新公司，心中又慌又怒，“老梁，你就不能直接对他说，结果如何，他同意回游民科技吗？”

梁凡摇头，神情既愤懑，又失望，“我没和他聊这个，我只是感谢他留下。”

“留下，都是留下，都是接受大禹公司的投资立项，不论在游民之内还是之外，有什么不同？”

“不同可大了。”

“到底有什么不同，赶在投票前，老梁，你想对我说些什么？”

梁凡又是长叹一声，抬头看了看时钟，“如果我是你，我会口头撤回这个投资提案，也就不会有投票，这件事我们不大对头，我想是不是可能从头再组织一遍。”

祝时雨啼笑皆非，“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投票通过之后，你的日子会比现在难过，我不好说有十倍那么多，但至少翻倍的难过是逃不掉的，你还是决定要这么做吗？”

祝时雨情不自禁地也抬头看墙上的钟，还有四分钟到十点半，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包括梁凡说他会更加难过这个修辞本身，“我不会撤回。”

“我想你也会这样。”梁凡点头说道。

十点半到了，梁凡拿着笔和纸坐到祝时雨对面沙发上，先按了桌上会议电话的录音键和免提，这才拨号，拨完号响了两声对方便接起，一个欢快的女声说道：“嗨，梁总和祝总吗？谢总和何总还有Jose都已经就位了。”

祝时雨简单地以嗨打了招呼，电话那边也传来几个人的问好声。

梁凡接着说：“对，我们也准备好了。就大前天我给谢总发的邮件抄送给各位，今天我们就游民公司投资给jediyoung的事项做一个董事会投票。首先还是请祝总做一个概要陈述。”

“请。”电话那一头换了一个中年人的声音，那是年纪最大的谢全进，大禹投资的董事长。

祝时雨早就准备好，电话会议上无需深入细节，讲究要言不繁，三四分钟便把投资给杨沛然的全案事项概要地交代清楚。相当于把他发给梁凡的邮件重新口头简述一遍，多了些语气上的立体感。

“有没有人要提出问题，没有的话我们接下来就表决。”谢全进没有补充提问，得益于祝时雨前面充分的沟通。

祝时雨想到这是他可以撤回投资案投票最后的时刻，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抬头看了看梁凡，梁凡这时候头却偏到一边去。

“没有。”祝时雨飞快地说道。

“我们有意见。”电话里一个人用不熟练的中文说道，“游民科技现在投资的项目已经太多，每一个周期都很长，这里需要一个平衡的……”

“Jose，不，你可以用你的投票权来表达你对这个投资的意见，现在我们是在说投票以外的问题。”谢全进阻止Jose说下去。

祝时雨想象得出那是个什么样的场面，大概和梁凡约他提前来谈一谈是异曲同工的，不同的是谢全进爽朗干脆，而梁凡则温吞含蓄得多，以前因而这个有不止一次的教训。

静默了一会儿，梁凡开口说道：“既然没人有什么问题，那我们就开始投票吧，我赞同这项投资案。”

“我赞同。”几乎没什么等待，谢全进说道。

“我反对。”一直没说话的刘康明说道。

“我反对。”Jose这时候开口又说道。

祝时雨还没有说，心中有些怪异的感觉，这是他自己的提案，也是事前和梁凡与谢全进充分沟通过的投资案，现在董事会投票2:2反映了他们两位并没食言，反倒是他自己，在投票之前梁凡建议他撤案，还没有投，还有可能成为反对这个提案的那个人。

“Frey，这是你自己的案子，这个案子采多数决，不用一致通过的。”谢全进在电话那头提醒道，他大概还以为祝时雨感觉受挫了，带着格外友好的语气。

“我赞成，当然我要赞成。”祝时雨说道，想起在机场时自己对杨沛然说的那句话，这是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绳，又被截短了一截；说完心中反而坦然。

“OK，所有人都投了有效票，Frey，提案通过，你放心往前走吧，Stephen会协助你办完后续的流程。”谢全进的语气里充满了愉悦。

电话挂掉之后，向前倾斜趴在坐上的梁凡和祝时雨同时沉默地坐回自己位置上，好像长途跋涉累极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这是我的案子，如果说我要撤回，岂不是很可笑？如果你觉得这案子不妥，你投反对票，它就不会通过。为什么非要我来？”祝时雨语气有些冷淡地说，他意识到这样说话很唐突，但投资上总是冰冷的计算。

“从头到尾我都没说这投资不好，我在意的只是杨沛然没有真正回到游民公司，这其实和投票无关，但这下案子通过了，又怎么能说无关？”梁凡拧着眉毛，语意纠缠地说道，“现在游民科技气势正起来，扩大投资是所有人的共识，谁也不会做挡路的卒子，可能只有杨浩然自己会是反对者，但他其实会在这项变化中受益，他成了他自己反对的策略的受益者，这很讽刺啊，如果他真的坚持他是对的，就不该接受你的提议才对。”

“他在公司和不在公司有什么区别？”祝时雨直入就里地问，他知道当然不会没有区别，但想问问看在梁凡看来这问题和他自己预计的相差多少。

“杨沛然走了以后，你预备提拔谁来做你的助手？”梁凡反问。

“没有谁，暂时空着，有点经验的人都在项目组负责了，现在项目组和公司的关系犹如我是公司的总经理，项目经理就是对这个项目而言的公司的副总经理，每个项目都不同，每个项目都是单独的，没有必要再在公司的层级设置一个副总经理，这是刻舟求剑。”

还不止是刻舟求剑，这个副总经理职位会是各项目的眼中钉，就业务面而言。

梁凡脸色黯淡无光，他似乎被祝时雨的话说服，又似乎全不为所动，僵持了一会儿，问道：“如果杨沛然确实不愿意回到公司，你会在外面考虑挖一个资历和他差不多的人来协助你吗？”

祝时雨的第一个念头是有何不可，随即否定了它，“现在的游民科技更像是一个孵化平台，所有的研发业务都下放到项目组里了，游民公司仅仅提供支持管理服务而已，在公司层面再配备一个副总经理的意义在哪里？”

“如果有人糊弄你呢？”梁凡不耐烦地问道，他这么说，脸上仿佛言犹未尽，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表达。

祝时雨怔了一下，“谁？”他停了一下，表情转为凝重，语气激烈地说道：“这个团队又不是杨沛然一个人带出来的，我也有份带过两年，有谁是我对付不了的？我对付得了。”

“我接着刚刚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啊，在你气势起来的时候没人会阻拦你，阻挡你的念头他们会自行压抑下来，但并不会消失，而是等着适宜的时机。当你一旦遇到挫折，他们就会加倍地跳出来，在那个时候给你迎头痛击。那句话怎么说来的？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这是你需要一个人来帮你稳住后院，不能后院起火的原因。”梁凡激烈地说。

“发生什么事了？”祝时雨意识到什么，立即地问了出来。

梁凡摇头，他掏着耳朵，缓缓地说道：“我不好说事态已经发生了什么变化，但这也很明显，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祝时雨有些懵懂地摇头，他看不出。

小说《游戏的年代》 第15章 同力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