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勇拿着一叠签过字的单据由祝时雨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原本顺利报销后应该轻松愉快的他牙关紧咬，神情俨然，没有去财务部领钱，而是走到平常员工们吸烟的廊道尽头，透过窗户望着楼下杂乱的平房屋顶，心中先是纷乱极了，沉思许久，随后渐渐有了思路和结论。

刚刚祝时雨签完字把报销单还给常勇的时候，顺口说了一句，喜滋滋的，“我终于把老杨留了下来，他再休息几天就回来。”

常勇哦了一声，心里像打翻了什么似的，觉得应该表现出喜悦才对，强笑着说道：“这是好事儿啊。”

“暂时保密，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啊。”祝时雨告诫道。

在祝时雨办公室里勉强维持的笑容出门即塌陷，常勇在吸烟窗口站了好久才缓和过来，看上去脸没那么紧绷着，转身往楼道另一边走去。那边有一个大开间的办公区，坐着十来号人，都在各自忙碌。常勇经过人们，走到最里面的一个工位前，对雷青松说道：“老雷，有时间吗？”

雷青松正埋头专注写着文档，被常勇拍了一下肩回过神来，抬起头，“哟，稀客啊。”又埋下头去接着写文档。

“有时间吗？老雷。”常勇又问了一句。

“什么事？”雷青松推开纸板站起身来，引着常勇进了他工位旁边的一个隔出来的小会议室，关上门坐下，“很急啊？”

“当时你和老杨闹翻，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常勇戒慎地问道。

雷青松怔了一下，“没怎么，说不上闹翻吧，他不是我们项目组的人，对具体的事管得太多。我对他说，你要这样我还怎么为项目结果负责，还怎么做事，难道我们不是项目经理责任制了吗？他和你们不也是一样的？”

常勇啊了一声，沉思一下，“那就和我跟他闹得不愉快是一回事儿。我们是为了一个策划上的公式争论，他看不惯我要引入函数，说那用四则运算就足够了。”

“就为了这个？”雷青松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

“刚祝时雨给我说，他把老杨给留下来了，过几天就回来上班。”常勇说得轻描淡写。

“哦？”雷青松语气里听得出他意外极了，一下子神情关切起来，“有说他回来做什么吗？”

“没说，他要我暂时保密，我对你提起这件事，你也要保密。”

雷青松嗯了一声，“找我就为了给我说这个？”

“老杨跟你项目之前和我吵了一架，最终是我不同意他干涉我策划设定才走掉的，接茬儿去管你这儿。老杨离开公司的时候说得很清楚，就是因为祝时雨当时没站在他那边儿才负气出走的，现在他回来，说明了什么？”

“你说说明什么？”雷青松不满地嘟囔，他看得出常勇的用心，也看得出两人此时站在同一条战壕里。

“能说明的事儿太多了，但都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自己。为了对项目负责，我们得六情不认，你说呢？”常勇吁了一口气，把这句话说出来。

“怎么个六情不认法？”

“我刚刚想了一下，我们得站出来给老祝说清楚，我们都非常尊敬老杨，没有老杨就没我们，但现在的权责变了，我们不希望老杨回来之后具体干涉我们的工作，他可以提出具体的批评，批评可以讨论，但不可以直接干涉我们的工作，要把这个说清楚。”

雷青松沉思一下，“不希望这几个字说得不够有力，应该是不同意。”

常勇点头，“没错，是不同意。”

雷青松轻轻摇头，有些为难，“不过，老杨带了我一年半，带你起码两年起吧，我们不同意，他就能同意？这不现实吧？”

“要不怎么说是六情不认呢，老杨脑子里是有很多用得上的东西，我们都乐于学，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但现在的问题是项目管理，要不他直接管得了，现在负责的人是我们，是我们为项目负责，不是他；要是我们连这个觉悟也没有，不如早点辞职了好。”常勇说道，脸上有淡淡的决绝和悲哀，这是他想得出此时最恰当的表情。

“那行吧，我们去和祝老板谈一下我们的立场。”雷青松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常勇张开手臂拦住了他。“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哪儿只有立场这么简单，当然立场也很重要，可以列在约法三章的第一条，第二条是，不能从各项目里调人，第三，不能调整各项目已经编好的预算。”

“我靠，还可以这样，我没想到！”雷青松脸胀得通红，大声说道，恍然大悟，又恼又惧。

“可不是吗，不然***嘛那么紧张来找你，没事儿和人争论立场问题啊？”见雷青松被自己的话调动，常勇稍稍宽慰。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啊！”

常勇定住不动，“这件事儿没那么简单。你忘记了，除了我之外你们应该暂时不知道这件事儿的，现在我们去祝时雨办公室，摆明了是我在攒事儿。不用我们主动去，他总有要对大家宣布这件事儿的时候，到时候我们大家一致表达立场，全无异议这就对了。”

“嗯，你说得很对！”雷青松连连点头。

“还有啊，光我们俩是不够的，最好向宇峰和曹阳也加进来，四个项目四个项目经理一致反对，那才显得不是个人恩怨，是人同此心的道理，你说对不对？”常勇接着说。

“我都赞成啊，还有李诚通呢，你忘了吗？”雷青松顺口补充道。

“李诚通那个项目估计没多久好活，我惦记着他们的程序呢，我不好对他说什么。”常勇脸上难掩快意。

“康仁军和老杨关系很好，他们一直住一块儿。”雷青松几分钟内被常勇说中两次他此时最敏感的事，心中有些怪异，尽量不流露出来，脸色尴尬，找话来说。

“我们分分工吧，我找个时间和向宇峰说这件事儿。你去和曹阳说，把刚刚我们说道的意思都要说到啊，都要反对，但都不单独出面儿，谁都没提前知道这件事儿，谁都是第一次听说，但要在宣布这件事儿的时候齐声反对，明白吗？”

常勇谆谆地交代，雷青松点头称是，这件事便算是安排下来。

下午下班吃过饭后员工们留在公司接着加晚班，常勇一个人出了公司，打车到西二旗农大教师宿舍楼，找着暂驻在那儿的《说岳》项目组，把向宇峰单独叫下楼来，在路上并肩地边走边说，把白天的事给向宇峰说了，问他怎么看待杨沛然回归的事。

“老杨不出国对我们肯定是好的啊，不懂的地方还可以随时问他。”向宇峰是一付乐观真诚的姿态，他在《风之影》的收关阶段才加入游民公司，经历的都是蓬勃向上的事。

“要是老杨要组新项目，看中了你项目里哪个人呢？”这句话常勇想到但没问出来，除了向宇峰和另一个同样只有一年经验的程序员之外，项目所有人都是新招聘的，杨沛然根本不认得，挑人无从谈起；《说岳》项目预算微薄得可怜，削减预算犹如石头里挖油一般。他实际说出来的是：“他回来以后，要是砍了《说岳》项目呢？”

向宇峰顿时沉默，走了一会儿才说道，“现在项目投入还没多少，砍了当然可惜，但也不算有很大损失。杨总如果决定砍，肯定有他的道理，我还年轻，可以跟他身边多学点儿。”

这答复常勇不满意得很，“你是项目经理，你对项目负责的态度就是觉得它哪怕被砍了也没什么？那我劝说当初祝总让你来负责，真是傻缺了。”

“那我能怎么着呢？”向宇峰听出些端倪，陪着笑问道。

“你怎么着是你自个儿拿主意的事儿，我就是来给你说有这么件事，你有个预备就好。”

“勇哥，不是，砍项目我当然不愿意啊，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杨总和祝总都决定这么做了，我还能怎么办？”

“怎么办？”常勇轻轻嗤笑，“凉拌！”

“勇哥，我认真说的呢，我当然想把《说岳》给做出来，比谁都想，砍掉《说岳》肯定有关系，怎么会没关系！你就说吧，我该做什么才能保住它？”向宇峰着急起来，带着点儿狼狈的腔调。

常勇站住，面对着向宇峰，远近无人，踌躇再三，说道：“杨总是带我入这行的人，他手把手地教我，一个字一个字给我改文档，犯了错他袒护我，教我设计和做人的道理，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我现在。如果是别的事儿，我肯定是他的门前走狗、马前卒、炮灰，抛头颅不敢说，两肋插刀洒热血肯定可以！但这件事儿不成，这件事关系到《封神》，我必须维护《封神》，我假设他是我遇见这档子事儿会怎么样，一下子全明白了。我想反对他，但一个人不够，我需要兄弟们都站在我这边儿。”

“反对他什么？”向宇峰听得心惊肉跳地说，吁了一口气。

“欢迎他回来，但是我们要齐心，给他立规矩，让他不能那么自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常勇沉着地说。

小说《游戏的年代》 第16章 不自由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