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一大早上班，常勇被刘一鸣交上来的关卡策划案气了个半死，他耐着性子打印了出来在纸上写批注，纸上写得密密麻麻他自己都看得糊涂，重新打印一份，拽着刘一鸣到会议室，逐行点评，要刘一鸣自己用笔记下来。刘一鸣大概不是当策划的好料子，或许是当助理的胚子，唯唯诺诺，常勇说什么他记什么，常勇自己都发现在几分钟里自己前后不一，有显然矛盾的地方，他也全都不察觉地记下来，这让常勇心中焦虑，觉得接下来几个月也会这样。

“小刘，我说的这些你记下来参考可以，但你重新写策划案的时候不能全盘照搬，我说得不全对，你还是要自主地建立你自己的架构，我是提意见，你不能把别人的意见当作你自己的体系，必须以你自己为主，不然……”常勇言辞谆谆，一边观察刘一鸣神情谦恭，一味地点头，毫无点精神气。“你刚刚入行不久，对策划的重要性大概还不理解，单单看一点就对了，现在公司五个项目，其中三个项目经理都是以前《风之影》的策划，这说明什么？”

刘一鸣还是点头，说不出什么话来，这让常勇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按照以前杨沛然在带他时说过的一句话，策划最忌讳没有一点反抗精神，哪怕是为反抗而反抗，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但他能怎么样呢？刘一鸣好歹在之前公司有过半年多的策划经验，言语相通，项目组里另一个策划是才毕业的大学生，新得像还没用过的百元钞一样不忍心用。

“我说的都是你这份文档的毛病，也别灰心，我们一遍一遍地来磨，多磨几遍，一次比一次好，然后我会告诉你，ok了！”常勇自己都不大相信这句话，但他也只能这么说，他看见刘一鸣嘴角立即微微上翘，像是好不容易过了关以后的自由放飞，顿时心里骂娘。

会议室的门推开，一个人探了半边身子进来望，看见常勇和刘一鸣在，笑着说道：“啊，常经理，你还要用会议室多久，我们要开个会。”

常勇一看那人是雷青松的助理边琴，脑中飞快地转了几个念头，笑着说道：“我们也马上要用会议室，这先给小刘开个小灶。”

“那要多久呢？”边琴接着问。

“一个小时多吧？”常勇含糊地说道，语气漫天要价，差不多等于说你们上午就别惦记着这边了。

“好吧，我跟雷青松说一下。”边琴不乐意地关上门走了。

常勇这才让刘一鸣出去召唤全组的人带上笔和纸进会议室开会，没多久《封神演义》项目组十余个人陆陆续续进来，围在一起坐着，望着常勇。

“明天下午我要出个差，晚上回不来，周会就提前到现在。”常勇开宗明义，他没准备好这时候开什么内容的会，唯有把周会提前，但周会需要项目组的人各有准备，但这也管不了那许多。“有点儿仓促，各位尽可能总结一下吧，把今天和明天上午预计完成的事都假设已经完成了，假设现在就是周五晚上。”

每个人脸上都现出稍微的不耐烦，各自沉思。常勇容忍这样了一小会儿，点名主程序谢晖，“谢晖，你开头吧。”

“我们还在等策划关于战斗部分的文档，这部分完全要新开发，占比最大。战略地图上的移动、进入，进入以后的界面功能策划已经交完，我让朱彦辰在做了，进度……他等会儿说吧，我在做NPC的行动和战斗逻辑的部分，这没什么问题，杨青在做关卡编辑器，这有点儿问题，但不是开发进度本身的问题，而是……我们还在讨论究竟用Btp还是Delphi，要预计一下未来一年内玩家的windows环境占多数还是dos环境占多数的趋势。大体就是这样，下周的工作也包含在我刚刚说的这些方面以内，总的进度比预期的要慢，差不多十个工作日吧。下周预计有一个新手程序员入职，计划由朱彦辰主要带他熟悉环境。”谢晖慢吞吞，边回忆边说，但说得算是清楚的。

谢晖说完，程序组的杨青和朱彦辰接着各自说自己的本周工作以及下周展望。常勇一边用笔记，一边询问几处不明白的地方，程序组的人都答得圆满清楚。

接着是美术组，主美高山罗列美术组的本周工作量，无非是几十组人物设定，动作，道具、场景等等资源，数字清楚，只消他一人说就足够，美术组其余人只消带着耳朵与会；常勇也只用记下来，没什么好发问的。

再接下来又回到刘一鸣身上，场面顿时尴尬。不止表现在刘一鸣陈述时口齿不清，言语嗫嚅上，更在于他说出的工作内容本身体现出策划组工作积欠太多，就像刚刚常勇还在事无巨细地给刘一鸣改策划案那样，策划组总共提了七八个子系统的案子，通过给付到程序组和美术组的合计还不到三个，其余还在修订当中，乃至刘一鸣自己承认策划组的两人还在研究《炎龙骑士团》这个游戏本身，这引起了众人沉默，沉默外表下其实是哄堂大笑。

《封神演义》目前所有的问题都直接或间接地在策划组身上，即便谢晖和高山并没直言策划组工作进度拖沓和品质不良，他们只消说自己工作的部分，已经足够凸显出问题所在。

“我现在负责整个项目，是有点儿疏忽了策划组的工作，这全都该怪我，是我不对，没处理好项目和策划组工作之间的关系，接下来，我肯定要多监督督促小刘，把策划组的工作做得更好，以及参与到策划组的工作中来，小刘和小吴自己也必须尽快成长，时不我与，好嘛？如果再有一个月你们两个不能彻底进入工作状态，我是会采取非常措施的，别怪我没有把话说在前头。也恳请程序和美术两位老大，给我们策划组一点成长的时间。”常勇先罪己，接着是警告，再请求。好在这只是项目内部会议，没有更高层的管理者在场，看起来问题不大。

平常周会到这里差不多就结束，但这次不同，常勇清清嗓子，环顾众人：

“大家都知道，封神现在是公司人力投入最大，预算编列最多，也寄予了最大希望的项目，我们只能成功，也一定能成功。但我想来想去，凭什么？我们凭什么能成功，这是困扰我最大的问题。产品之外我们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公司给了我们最大的支持，看上去是有足够的保证，但产品内呢？凭什么认为封神能超越炎2，游戏里有哪一点表现是可以超越它的，仅仅是靠中国玩家更喜爱雷震子超过索尔吗？”

会议桌围坐着的众人皆不说话，甚至真正参与思考的人没几个，常勇没点名的话谁也没有要发言的义务，毋宁说这就是会议室里头衔最大那个人的独白。

“我和谢晖分析过炎2和炎1的程序架构，意识到汉堂已经充分引擎化开发，我们还是这一类产品的第一款而已，我们天然会比他们开发效率低，现在我们每一项指标都比炎2要高一点，高一点，但不多，我们不能不这么想，一年后我们的产品出来的时候，或者在那之前，炎龙3或者外传已经出来了怎么办？我们现在没法预测他们到时候又有什么改进，这是作为追赶者的最大危机。我们现在就缺乏这样的危机意识，所有规划都是在我们的经验范围内所做的，很少有超出的地方，太追求稳妥和安全了。我们为什么从开发《风之影》的锐气里这么快就退缩了下来？”常勇这既是对众人说的，也是他自己的思量，有些话不说出来就不算真正思考过。

他注意到有些人是在认真地听，眼睛中闪烁着思考的神光，这是他乐见的，“我想我们必要预备一些新的，跨越性的设计，让这些设计出现在我们的游戏里，而它们一定是不会在炎3或者外传里出现的，好吗？”

“比如说？”通常最为沉默的主程谢晖开口问道，他是常勇的老搭档，对他比别人了解得更多一些。

“我们是个典型的2D回合制游戏，战斗窗口非常简单，就是数字变化最多加点暴击效果，如果把战斗窗口换成一个真正的窗口呢？播放3D战斗画面，再用上即时演算技术，想想看，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产品？”常勇缓缓地说道，神情凝重，带着迷醉的神往。

会议室里稍微骚动，好些人坐立不安，有些人则是为这个想象而激动。

“这不现实吧？首先是我们这些人能不能做3D的问题，其次是多数玩家的电脑跑不跑得动的问题。”高山首先表示反对。

“你先告诉我，什么叫即时演算技术？”谢晖也有些不给常勇台阶下地问，他知道这多半是常勇单单看杂志上写的新奇名词便生出的想象。

其余的众说纷纭都小声地嘈杂，常勇不用去搭理，先对高山说：“3D化是游戏制作未来的趋势，先按高配置电脑的处理能力做最高效果设计，针对中端配置做优化，低端电脑可以考虑放弃。我们是为未来做开发，不是针对现在和过去，对不对？3D是大势所趋，你现在手头没有人做3D，那就是个隐忧啊，赶紧招啊，我们还有两个编制空着，编制空着不就是为这个吗？你作为美术，考虑游戏实现的最佳效果就对了，效率的问题交给我来考虑！”

“我们下周报到的那个人已经占用了一个。”谢晖提醒道。

“不，除了你那个之外还有两个空编，可以都给美术组。”常勇不眨眼地说道，这倒也不算他撒谎，是他有把握从祝时雨那里争取到的。

“即时演算不是用在这上面的。”谢晖也似乎想通了一些道理，名词不那么重要，简单的窗口播放调用对程序而言没那么麻烦，至少可以研究一下可行性。这个设计如果实现得了的话，想想看的确可以大幅提升游戏表现，他只是稍微嘟囔，不像之前那么大声非议。

小说《游戏的年代》 第19章 超越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