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锥子东边小区里有好几家挂着牌子临时寄管儿童的家庭服务点，颜媛平常外出经常经过，但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把王锦书寄到那样的地方。她柔肠百转了许久，发现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姑姑家不仅隔着半个北京城，光是路上往返时间就要三四个小时，实在划不来，而且她没提前打招呼，姑姑即便接着了电话也估计是对她一顿好损，说不定还会说不；相比起来送到家附近的家庭服务点去是个容易的尝试，没准儿以后用得上，就算还有点儿早，对王锦书也是个锻炼。

她在幼儿园接着王锦书，把这想法对他说了：“妈妈和杨叔叔晚上要晚点儿回来，你就在阿姨家里玩，晚上妈妈和杨叔叔来接你。”

王锦书哦了一声，漠无表情地东张西望，问也不问阿姨是谁，看得颜媛有些心酸，想给杨沛然打个电话说要不她就不去了，可那既麻烦，她心里想去的比重又要大得多，便还是硬起心肠牵着王锦书敲开一家寄管服务点，说自己就住这附近，今晚上没人照顾孩子，想托管到晚上九点，也可能到十点。

接待的中年妇女摇头，“这儿最晚只能托管到八点，八点还不来接，就没办法收了。”

颜媛看这家服务站其实就是个住家，已经呆在屋子里的有好几个小孩子，年龄都在七八岁之上，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写作业，自家锦书才四岁多，放进去和其他孩子比矮了一个多头，显然格格不入，顿时不愿意，道一声打搅了，拉着锦书就走。

往家的方向走了十几步，扭头看见墙上写着全日托管的牌子，顺着箭头指示的方向找到那托管家庭，是在二楼上的一套房，有一胖一高两位老阿姨守着，陈设看上去还算干净，但一个孩子也没有。

她一边觉得这不可思议，一边还是和老阿姨谈妥临时一天托管，实际上约定到晚上就会来接走。王锦书背着书包走进屋里去，挥手和妈妈说再见。颜媛也挥手微笑，说晚上就会来接他。出门走几步，听见背后门啪的一声关上，心里才猛地一跳，觉得自己真是着了魔。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颜媛眼睛发红，心里不住地念，让自己呼吸平缓下来，一边轻轻地往前走，下楼朝家走去。回到家时间还早，坐在梳妆台前她细细地妆扮，把镜子里已经有些年纪的妇人妆成了个少女一般，换上稍微有些早的长裙，俏丽依然，带着愁容，怀着心事。

五点多杨沛然回来，见着颜媛惊讶了一番，像看到陌生人，上下打量，“你真的是颜媛吗？还是谁来骗我的？”他吃吃地问，痴痴地看。

“好看吗？”颜媛既轻轻怯怯地问，也是不容置疑地说。

“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太像你本人了，你确定要这样去见我那帮弟兄？”杨沛然笑得稍微有些僵，却不是不情愿。

“随便你，你要是不爱带我去，我这就去接锦书，你一个人去就是了。爱呢，我是不会卸妆重画的，时间来不及。”颜媛对杨沛然的选择自信得很。

杨沛然匆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和颜媛一起出门，打车到白石桥附近下，走到一处名作九头鸟的餐馆，祝时雨和梁凡已经先到了。

“这就是老祝，祝时雨，Fray，这位是梁总，游民公司的董事，也是我们的投资人。”杨沛然先给颜媛介绍梁祝二人，再给梁祝介绍颜媛，“颜媛，绰号兔子，我女朋友，作

家、翻译家。”

“不是不是，是作者，翻译者，都还到不了家。”颜媛轻掩着口，谦逊说道。

祝时雨弯腰，手伸过来，口中说道：“久仰久仰。”

颜媛握了一下他的手，忍住笑问道：“久仰我什么？”

祝时雨啪得一下拍在旁边杨沛然肩膀上，“这都得怪他，他说起你那么久，从没介绍过你一本书给我们大家看。”

“反正你也看不懂，何必给你增加压力呢？”杨沛然解嘲说道。

梁凡认真地绕过桌子走到颜媛面前，点头致意，帮她挪开椅子请她坐下，再回到自己座位上。

“梁总，我学到了，这才是gentlemen啊！”祝时雨挥着手，还没开桌就好像已经喝醉了似的，脸上有些酡红挂着。

“老祝，这么称呼你没错吧？”坐下之后颜媛先开口问道。

“叫我老祝，Fray都好。”祝时雨笑着答。

“第一次见面就说这个大概不是最好的，但Fray，你有卒中的风险，以后不要饮酒，不要熬夜，这很危险。”颜媛和缓地说道。

祝时雨看看梁凡，看看才坐下的杨沛然，略微猜测了一下，对颜媛说道：“你是学医的？”

颜媛叹了一口气，轻轻地点头。

祝时雨又侧过身去拍拍杨沛然的手臂，“怪不得你那么嘚瑟。”

“我怎么嘚瑟了？”杨沛然问道，这是他们无意义的拌嘴里最常见的，像孩子一样。

“公司下面几个项目经理，都是以前老杨带出来的，现在老杨回归游民公司的体系，虽然不是直接回到公司，也算是归队，所以大家一起来庆祝一下。但他们分散在几个地方，赶过来没那么准时，我们要稍微等一下。”梁凡对颜媛解释，这是颜媛知道的，颔首致谢，表示知道了。

等众人来的时候，几个人围着聊天，祝时雨和梁凡知道了颜媛写作和翻译的方向，颜媛也弄明白了游民公司的架构和祝时雨遇见杨沛然之前在投行的资历与事迹，这部分对话和他们接下来说到游戏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事，一边严肃而稳定，另一边幼稚而脆弱。在这样的场合，杨沛然要沉默得多，祝时雨正相反，颜媛像个自来熟一样飞快地和众人熟络，不时发出精彩的见解，梁凡则在一旁认真倾听，不时出来化解纷争。

曹阳最早到，到了之后先向杨沛然握手致意，才和其他人一一招呼，接着是李诚通，向宇峰，最后一道来的是常勇和雷青松，到了之后无一例外地都先向杨沛然握手招呼，然后才是其他人，各自找位置坐下；他们都看见一个从没见过的年轻女子，只心想这是谁，没一个人冒昧地和颜媛打招呼。

祝时雨见人来齐，示意曹阳招呼店家开始上菜，他以筷子敲着酒杯，令众人目光集中过来，“好了，人都已经到齐了。我说一下啊，今天我们正式确认杨总，我们亲爱的的Jedi回到了我们的身边，和我们继续并肩战斗在一起，我们，首先是我，感谢老杨给我个人这个机会，我们之前不论有没有，真的还是假的闹得不愉快过，从今天起这一篇儿就揭过去，让我们一起，大家各位一起，为中国国产游戏的崛起而再奋斗，再战斗！”

他说得激越，桌子上气氛却有些冷，杨沛然轻轻摇头，梁凡也搓手看向祝时雨，满是无奈，颜媛先觉得这样的言辞怪异可笑，继而又觉得祝时雨这样实在认真得可爱。

“我澄清一下啊，祝总说得不全对。我是接受了游民公司一笔投资，我自己也出一部分资金，成立由一家新的公司，可以说我的新公司和游民公司算是关联公司，或者说子公司关系，但我不算是回归了游民公司。我很愿意和兄弟们并肩战斗，但这只是字面上说法，不是真的。”杨沛然举着空酒杯对祝时雨做了个敬酒的姿势。

“上酒，上酒，都在想什么呢？”祝时雨大声地招呼。

“对，杨总不回游民公司，他会成立一家新公司，还是做开发，和大家相互促进。”梁凡在一旁解说道，确认杨沛然所言非虚。

“这家新公司，所有的员工都会重新招募，不会与游民公司共有，更不会由各位的项目组里抽调，这一点大家尽管放心好了！”杨沛然紧接着贴心地说道。

常勇举起已盛满了酒的杯子，“杨总，老大，恭喜你重新上路，可以完全按照你的想法打造一款真正精品的好游戏，这太不容易了，我先敬你一杯！”说着先一饮而尽。

“都不容易！兄弟登山，各自努力！”杨沛然等服务员递来啤酒，自己斟满，饮尽还礼。

接着是后来的几个项目经理一一上前敬酒，杨沛然也都接了，一连五杯，腹中翻腾，脚下还算沉稳，接着他再反过来敬颜媛以外的七个人，各有说辞。先是醒着的话，多说几句也就酒酣耳热地醉了，慷慨激昂，肝胆相照，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做游戏何必曰利，做出最好的中国游戏来足矣之类的话。

杨沛然和他的兄弟们聊开以后就不顾得她了，她乐得躲在一边不说话，她不用说话，便尽可以发挥悄悄观察每个人的长处。她看得出后到的项目经理们一瞬间的面面相觑，看得出他们既迷惑又失望，失望也人各不同，不像是自然而然的坦荡的失望，而像是某个计划好的事落了空，而这并不是他们指望杨沛然回公司继续带领着他们，倒像是别的。

她看得出祝时雨和梁凡仿佛处在一个冷静得多的外圈，和内圈的人相隔膜着。总而言之她看得出这是一个表面上的热络情景，但好像是最后的晚餐的局部一样。

“我们还要去接锦书是吧？”杨沛然醉醺醺地凑过来问。

颜媛怔了一下，认真地点头。

杨沛然给自己杯子斟满酒，举着站起身来，“各位兄弟，有件瞒了大家很久的事，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大家都在，给大家汇报一下，这是我媳妇儿，颜媛，是个作家，翻译。重要的是，儿子还在家里，恕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跟大家往死里喝了！今天先告辞，各位接着喝好。”

举座皆惊。

两人揣着大喜悦由九头鸟餐厅匆匆地逃出来，打车赶回水锥子附近，在寄管的人家接回王锦书。王锦书已经睡着了，颜媛把他竖着抱在怀中，一点儿也没惊动他。

两人走路回家，走了一半路程，杨沛然想要接手抱孩子。颜媛看了一眼他：“你醉成这样，行吗？”

“怎么不行？”

颜媛小心地把王锦书放在杨沛然怀里，杨沛然小心地接过，同样把王锦书的脸贴在自己的肩胛处放好。手托在王锦书屁股上，另一只手环着腰，看上去一切皆熨帖，他冲着颜媛得意地一笑，“得嘞。”

王锦书哇得大哭了起来，身子乱动，一掌重重地打在杨沛然脸上，“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颜媛忙把王锦书给接回到自己怀里，拍着屁股哄了好一会儿才安宁下来。

杨沛然被打了脸有些恼怒，但心理更多的是新鲜的喜悦，自嘲地说，“我还以为跟他够熟悉了，结果还是翻脸不认人。”

相比留在兄弟们中喝得烂醉，肝胆相照，他曾经非常熟悉那一套，更喜欢现在这样。

小说《游戏的年代》 第17章 破局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