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府刑狱大牢

苏梅坐在栅栏后边的一角，像是痴了一般反复在手指上缠绕细长的干草，嘴里嘟囔着：“晴娘，我错了…错了…”，不一会儿又咒骂道：“怪谁？ 只怪你自已挡了别人的路…哈哈哈…”

她从被带到这里之后，一时疯癫一时与常人无异，两名狱卒见怪不怪，倒也不曾为难了她。

只是如今在她眼前坐着的是秦重，最是铁面无私，不会怜香惜玉。秦重吩咐两名狱卒将她带往刑讯室。

苏梅突然挣扎脱开钳制她的狱卒，跪在秦重面前，不停地磕头道：“大人，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与倚翠相处十余年，从未有过矛盾争吵，也许…不是我杀的。对… 肯定不是我！”

秦重居高临下得看着她，目光阴寒，说道：“宁府婆子听到呼喊，赶来的时候刚巧看到你还在行凶，不停地把剪刀刺向死者。人证、物证俱在，你现在是想翻供了？先前在宁府不是已经承认了吗？”

苏梅的额头一片血红，可见她磕头用力几乎不留余力，抬头泪眼娑波地望着他，嘴唇蠕动，终是颓然坐于地上，说不出一句辩言。

“苏氏，因你是宁府内宅妇人，不便过堂审讯，一旦走完流程罪名确定，等待你的将是一杯毒酒。也免了你受其他的刑罚之苦，宁大人也算给你留了一丝情面。”

听他提及宁大人，她的眼中忽然迸发出裂骨的恨意，撑着身体的两侧双手像不知道疼一般挖着地面的砖石，发出刺啦的声响，险些挖断了指甲片，咬牙切齿道：“就是我死了，宁府往后也再也不得安宁。她回来了，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他宁无双定无好下场。”

秦重示意两名狱卒回避，打算就地亲自提审苏梅。他在一旁拿了一把长凳放在她前面，大刀阔斧地坐下，单手搭在悬挂于腰间的佩刀上，一副威严无私的样子，“你说的她是谁？ 可与你杀倚翠一事有关？”

李知县已经拒绝直接向宁无双询问关于徐晚晴的事情，只是从宁府出来之际在苏梅口中听到晴娘之名，又由李知县暗里提点，如今苏梅便是他们查案的突破口。

宁无双倒也实在无情，他简简单单一句据实以办，便已无一分情谊，还私下派人叮嘱李知县速速了结此案。一句家丑不可外扬，成了她的催命符。

“她是谁?”苏梅似自问又似自语，“她啊，她是百花楼的花魁徐晚晴啊。”

说着她跪膝爬了几步上前，殷切地看着秦重道：“大人，是她，是她杀了倚翠，不是我…昨天晚上，我本来要小憩，不小心睡着了，谁知道…”

前一日夜晚

晚食之后苏梅小憩而睡着了，期间噩梦连连。

当她醒来后，坐在妆台上看向菱形雕花铜镜，却发现依稀只能通过熟悉的眉眼五官在这张伤痕斑驳交错的脸上才能确认这个镜子里的女人便是她自已。

“啊!”她失措地惊悚大叫，只觉得这是今晚的另一个噩梦。一把抓起妆奁砸向铜镜，扫落一应放在台上的胭脂宝钿。

苏梅抱团坐在地上，耳边传来呜呜如泣如诉般的风声，她感觉有一双湿漉漉的手抚上她的脸颊，鼻中闻到是黏糊潮湿的血腥味道，几欲作呕。她紧紧地抱住自已，一边不停地对自已说道：“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呵，梅姐姐，你看看我啊，”那双手想要抬起她低垂着藏在双膝间的脑袋，“你看看我啊，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却像鸵鸟似的将自已藏得更加严实，只嘴里一直嘟囔着：“假的…假的…她早死了，死了十年了。”

突然响彻天际的痴狂笑意传来，“苏梅啊苏梅，枉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可还记得你对我做了什么？你看啊，你看看我。”

“你看我这支离破碎的身体，像不像百花楼后院里盛开的红牡丹？”说话声的气息吐到她的脸上温温的，像轻柔的风夹着绵绵细雨，缱绻缠绵。

鬼使神差般，她抬起了头，一个红衣女子悬浮在她的上空，在抬头的一瞬间几乎与她的面容相隔一指距离，女子七窍缓缓流出血迹，她的身体肌肤上也逐渐渗透出水珠一般的血珠子，一滴…两滴…滴落到她的脸上、额上、鼻尖,她屏住了呼吸，好像一时忘记了反应，呆若木偶般问道：“你是谁？”

“我是晴娘啊，梅姐姐。”女子吃吃地笑了起来，更多的血不断地从她的空中喷出。身后披散着的及腰长发突然张牙舞爪的飞舞起来，直直地向她袭来。

苏梅感觉到她的脸上湿漉粘稠，喉咙被黑发一圈又一圈的缠绕着让她呼吸困难，忽然听到一声轻而急切的叫唤，“姨娘，姨娘，你怎么了？”是倚翠。

脑袋清明起来 ，空出一只手往地面摸去，意图找到一件可以使用当作武器的物件，除了碎玻璃扎疼了她的手，还有一把从妆台上被扫落的剪刀，平时只是裁剪作用的这把剪刀，此刻仿佛是她的救命稻草。

毫不犹豫间 ，她拿起剪刀刺向对面的女子。她脑中回响着一个声音：“不能停下来，不能停下来。”

等她醒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围着许多的宁府下人，而她手上还握着剪刀，只见地上躺着的倚翠已是面目全非，胸口上的几个血窟窿依旧往外冒着血珠子。

秦重听完她这一番天方夜谭般的话，难得的没有发作脾气，也许因为之前孟遥对贾富仁案件的独特看法。再则如今的苏梅没有必要再撒谎，更何况是鬼怪作祟的谎，极难取信于人。

苏梅见他沉思，仿佛信了自已的话，连忙补充道：“大人，倚翠是京师宁老夫人派来的人，我若要在宁府立足，更不能伤她半分。”

“你不过一个妾氏，宁老夫人为何要特意从京师派了丫鬟来？”秦重不解问道。

她犹豫片刻，说道：“是为了保护我。”见他仍旧皱眉，又忙忙解释道：“宁府后宅虽不过一妻一妾，实则暗潮汹涌。宁老夫人是怕我遇害才送她的心腹丫鬟来凤阳府。”

秦重只当是妻妾争宠之类的把戏，倒也没再深究这个问题。只抓着徐晚晴的问题再问道：“你与那徐晚晴有何恩怨，以至于死了十年，还不放过你？”???

“我与她…同是百花楼的人。”话一出口，苏梅脸上似有羞愧含辱之色，实在不愿提及，只因如今她心想这条命也不知道是否能从这位大人身上找到转机。

秦重心中欣喜，得来全不费工夫，想来宁无双也不曾想到贾富仁的案子会查到徐晚晴的事情上，才如此放心地让他们处置苏梅。面上端着不露声色，从袖口取出一个荷包递给她，问道：“你可认识这只荷包？”

苏梅见了却大惊失色，犹豫半晌才道:“这…乃是徐晚晴贴身之物。”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孟遥在回城的路上浮现了翁老先生对那名持着画卷寻人的男子的形容 ，再又想到小涯对此人言简意赅地描述，最好看的人，比女子还好看的男子。不禁面露笑意，转头看去，关二爷的庙宇已经远远抛在了后边，只望见明黄色的墙面在天地之间、在荒草漫野之处，沉静得像一个古老的故事，自有着湍湍暖意流淌其间。

通过与翁老先生的交谈得知，近来除了喜来客栈的凶案，并无特别的外来人或者乞丐横死而被安置在义庄，因为这庄案子，不止寻常百姓心生警敏，连他们也都更加小心，不往僻静人烟稀少之地钻营。故而孟遥打消了去义庄的念头，转而回城打算去碰一下运气，见识下这个比女子还好看的男子。

依着翁老先生所言的位置，孟遥在城南后巷西北一角找着一座宅院，挂匾王府，府匾之下门框之上两个金色门簪“如意”二字，红漆大门下面则立着一对雕花门枕石，抬头只见黑瓦清水脊上卧着一只貔貅石雕，倒是很少见把貔貅作为屋脊神兽。

心中猜测这个宅子可能是商人的别院，庙里的阿大说曾在这处见过那名男子，想必是租赁暂居此处。

待到敲门声响起后好一会儿，并无动静，心中正疑或是主人家不在，才挪动脚步，忽闻细细的尖锐如婴孩般的哭声从里头传来，隔着如意大门，喊道：“请问有人在家吗？ 在下鸠山孟遥今日有一事拜见府上主人。”

除了越来越撕裂的婴孩哭声，并无其他回应，正当纠结，一声凄厉的喊叫声隔着高墙让孟遥心中一惊。几乎当机立断，不在门前徘徊，退后几步，脚尖轻点，一跃而起，身轻如燕，跳下墙头。这是一处三进院落，入眼处先是迎着大门的影壁，随后几步则见一座屏门，过了此门进入外院。

孟遥心中觉得疑惑，这座宅院好似没有人住一般的空旷寂寥。循着婴儿的哭声，她从二门进入内院，眼前的一片荒凉的景象更加确定这是座空宅的猜疑。内院里荒草丛生，而院子的两侧东西厢房房门随意敞开着，窗牖破败，有爬藤肆意攀沿。忽然“砰”的一声响，厢房的门被吹得直直地打在了门框上。

孟遥心中惊觉，已然察觉不对劲，她一把拔出背在后背上的古剑，剑身轻鸣，清亮悦耳，仿佛打破了此处无处不在的衰败与诡异。剑鞘虽陈旧古朴，此剑却银光凛冽，剑身刻满了各种符箓，不止斩下了多少鬼魅魍魉，乃是他们鸠山一宝。手握此等宝剑，神思清明，自然无所畏惧。

欲从抄手游廊往东厢房走去瞧一个究竟，正当她迈步走上游廊，草丛中忽然传来窸窸窣窣声，极为密集而快速的响动。猛然，一个黑影迅疾得扑向她，孟遥侧身一退，同时手腕轻转，剑如浪花，只见银光乍现仿若无处不在，不过几下，飞来的袭击之物已然断成了几截。

原来是一条手臂粗的黑蛇，此刻蹦跶几下即廖无生机，随后化成黑烟消失在地上。

此时，蛇穿梭在荒草丛中，爬过的窸窣声音比先前更加的密集而声响，孟遥冷笑道：“雕虫小技。”

遂从挂在腰间的一只方形小布袋里取出一张黄色符箓，咬破食指，在其上写了一个火字。符箓飞至上空，孟遥双手作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天乙猛马飞帝庭，青华符命起四溟，钦火神君召真火，三昧至臻消百业，请君赐与助神威，纵横人间驱邪恶，急急如律令，去！”

符箓如有灵之物瞬间到了院子荒草中心，“轰”一声即化为一阵猛火掉落，火焰所到之处，熊熊燃烧，黑蛇四处逃串，然这火却似有灵性般专追着它们跑，一阵恶臭黑烟弥漫庭苑，顷刻间，荒草黑蛇俱成烟火。好在也没烧了屋子，孟遥对此次火符施咒的控制颇为满意地点了下头。

正当她些许骄傲的时候，东厢房里传来了女子的呼救声，“道长救命！”

小说《山海志怪录》 第七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