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盏灯火如豆，微风一阵，光影飘飘荡荡，仿若一缕游魂无处安身。她坐在妆台的菱形雕花铜镜前，直愣愣地看着镜中人。一对柳叶般的细眉下两汪似水眼眸，一笑风情流转，依稀可见当年风采。

她摸着眼角眉梢处隐约可见的细纹，喃喃自语，不无凄凉，“一晃十年，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都付与这般断壁残垣，原来这就是韶光空负满庭深深。”

“梅姐姐”一声轻唤似叹似念，只觉忽然一阵凉意从背脊爬上了脖后。

她猛然转身，身后却并无一人，“梅姐姐”这一声清淡的叫唤像极了当年的人。

“谁…谁在装神弄鬼…”她想站起身来，一双手轻轻柔柔地按在肩膀上，明明是纤柔无骨女子的手，她却觉力有千斤，仿佛要捏碎了她的肩头。

“梅姐姐。”又是一声叫唤，这次却是厉色疾言，听声便知生了怒气。

她鼓足了勇气循着手往上看去，强装镇定道：“何人这么胆大妄为在知州府故弄玄虚，你这是不要命了吗？”最后一句质问仿佛当家主母般含了威严。

只是她才抬头，原本就微弱的烛火倏的一灭，一片漆黑，她再次听到了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 “梅姐姐，你看我绣的这对鸳鸯可好看？”吴语软语，像极了扬州的绵绵细雨，渗到人的心坎里头教人怜惜。

她听到自已的声音，从虚空传来，“好看，只羡鸳鸯不羡仙。连姐姐瞧着都眼红了。”

徒然一声冷哼，质问道：“苏梅，你对得起我吗？”

“我没有，没有…没有..”她像木偶一样被困在了妆台前动弹不得，只是不停地否认。

“梅姐姐，梅姐姐，梅姐姐…”一声比一声声嘶力竭地叫唤，终于让她奔溃地拿起妆奁往镜子上一砸。

疯了似的叫喊：“我没有，没有…不是我，不是…不是…”

“苏姨娘，姨娘..姨娘你醒醒…”耳边不停地传来倚翠的叫喊声。

苏梅醒来的时候，仿佛把梦中的窒息感待到了梦外，满头大汗喘着气，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定下心神问道：“我这是梦魇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倚翠点头，答复道：“不过辰时，您吃了晚食后休憩一会儿后睡着了。”又拿了脸帕小心翼翼地擦拭她脸上的汗，关心道：“您没事吧？”

她摇摇头，只觉全身黏糊，吩咐倚翠道：“你去打一盆水来，我擦一下身体。”

倚翠出去后，苏梅只觉心神依旧不宁，今晚这场梦仿佛预示了些什么，她下床趿着软缎鞋，走向靠窗牖下摆放的妆台，如梦中一般，往菱形雕花铜镜看去，她看到自已的脸被划的七零八落，忍不住惊悚地大叫，拿起妆奁砸碎了铜镜。

倚翠一进门只见苏梅抱团蹲在地上哭泣，吓得扔了盥洗盆，忙跑了过来，看到苏梅手上有血，朝门外大声喊道：“来人啊，姨娘受伤了。”

这一夜，知州府上终是不得安宁。

秦重和张东友出了李府后便各自归家，张东友一进家门，看到等在堂屋的孟遥和张桂芬，心中疑惑，连忙问道：“娘，您怎么还不进屋休息，在这等我做什么，还有孟妹子，是有什么事情吗？”

张桂芬站起身来，说道：“遥儿说有事要和你说，是关于贾掌柜的案子。既然你来了，娘就先进屋去休息了 ，你们俩聊着。”原来张桂芬怕孟遥无聊，坚持与她一同等着张东友回来。

孟遥沏了一杯热茶，不紧不慢说道：“张大哥，先喝一杯热的驱驱春寒。”

张东友自然不会扫她面子，虽然在李知县的书房时已经喝了好几盏茶水，他捧过杯子，一口饮尽，说：“妹子，好像从进城来，就发现你对这个案子颇有兴趣。”

孟遥自然不会说她在障林的所见所闻，只是这事着实蹊跷，或有妖物所为的可能，她也不能袖手旁观，斟酌片刻，问道：“张大哥，你有想过贾掌柜之死或许并非人为吗？”

张东友却笑开了，甚至还开导她，“你虽是修行之人，但是世上的妖物鬼怪皆是民间传说，见都未曾见过，切不可当真。案子虽然少见而复杂，但并不能因为找不到凶手，就将事情归责于鬼怪吧。”

最后总结一句道，“圣人还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

孟遥眉头轻蹙，清秀的脸庞在油灯的照亮下越发的肤如凝脂，皎洁若辉，连带着不开心的表情也带了几分动人之色，说出的话却不太留情面，“你不是我，如何知道我不曾见过。”

张东友年长几岁，又时常听他娘提起孟遥，对她的脾气略知一二，也知自已方才的话过重，几乎是全盘否定了他们的修行，对她的回怼，也不曾生气，只带着笑意，问道 ：“妹子，你当真见过？” 莫无转移话题之嫌。

孟遥却不买账，“我见没见过，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案件如果真是妖物所为，我责无旁贷，与你一并将它找出来。”

他头疼的拍了下额头，无可奈何，只能说道:“现在案子线索极少，更遑论找到凶手，你能如何？”

“明日一早，你带我去看尸体 。”

“看一眼尸体，就能判断此事是否与妖物有关？”随即他他两手一摊，为难道：“便是我想带你去殓房，今日你见过过的秦捕头必是不允。无缘无故，我带一个与案子无关人等去那里，定是不可行。”

孟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怎么会有人如此不知变通，“你偷偷带我去不就行了，既然白日里惹人瞩目，不如就今夜你带我去，这夜黑风高的，想来殓房也不会再有人了。”

又再解释道：“我们道门有自已判断妖物的法子，只要其中有蹊跷，必能从中找出端倪。若真发现什么，于你们破案也是有帮助的。”

惊讶于她一番毫无破绽的言论，张东友竟一时无言可对，当真思考起来了可行性。若再推脱，显得过于不近人情，权当满足一下小姑娘的意愿。

自家妹子也不算外人，这般想着，觉得倒是偶尔或可为之，万一真有什么发现也不说准。 这样一想，更加心安理得的答应下来。

出发前，他反复叮嘱：“到了那边，切忌，什么都不要碰，不然明日徐先生定会发现。”

孟遥一一应下。此时，她自已都没有发现隐约有一丝摩拳擦掌的兴奋感蠢蠢欲动。

一轮***的月在乌云的半遮半掩之下，光晕略显黯淡。二人到府衙后院一处偏远的屋子，张东友解下腰间的一串钥匙，取其中一把打开锁，边说道：“也是你运气好，碰到的是我，原先尸首都是放在郊外的义庄，徐先生来了之后，这间屋子是专门收拾出来给他验尸所用，这屋子的钥匙，徐先生手里一把，还有一把备用的巧了就在我这儿。”

孟遥见门开了，象征性地夸赞道：“婶子时常夸赞你能者多劳。”

张东友嘿嘿一笑，被突然这么认真的夸奖，略显不好意思，进屋子的时候，欲帮忙拿过她背上的竹篓，“这东西看着 挺沉，我帮你提吧。”

“不用，正是要用到有些东西。“孟遥婉拒。她拿出干净的布巾递给他，各自蒙上口鼻，随后自顾自地走到放尸台前，揭开盖在尸首的白布。

张东友见她行事自如，不得不再次提醒她小心触碰。

只见白布之下，一具尸体呈现的极为诡异，除了头部尚且完整并无损伤，身体已只剩零星碎肉皮肤裹着骨胳，骨胳上有类似动物啃咬的齿痕。

见死者面容虽完整，已是尸斑遍布，嘴角的一抹笑容却像画上去似的依旧不变，她翻开死者的眼皮，眼珠子上遍布血丝，却也瞧不出其他。

“妹子也懂验尸？”张东友见她面容毫无波澜，没有出现想象中的花容失色，自觉小看了她，不由地说道，“巾帼英雄啊，胆子可比许多男子大。”

“不懂，只是我师父教过我如何辨别有问题的尸首。”她边细细查看啃咬的痕迹边头也不回地答道。

“这人不是才死三天吗，怎么看尸斑好像死了十几天了。”张东友在凶案现场看过这具尸首之后，也不过两日，没想到尸首腐烂的如此之快。

孟遥退后一步，从腰间拿下一只精雕镂空的环形铜香囊，打开香囊里边有一只葫芦形状的小香炉，她将小葫芦取出放在一旁，再从竹篓里的一个木盒里拿出一截短小的香，“张大哥，劳烦你走近些。”

张东友拿着烛台往她那边走近几步，她拿着极为细小的香凑近烛火，轻轻一碰触，香已点燃，猩红闪烁，白烟袅袅。

孟遥将香插入小葫芦里边，已看不到香柱，只剩白烟从像一个深井一般黑黝黝的小葫芦口缓慢地飘出来，令人惊奇的是这股白烟仿佛带了意识一般直愣愣的朝尸首飘去。

“妹子，你…你这是什么香，怎么这么奇怪啊？”深呼吸，又道，“味道还怪好闻的。”

“张大哥，可曾听过犀香？”

见他摇头，她又从竹篓里拿出一张黄色的纸符，符上写满了细细的似鬼画符一般的字，他伸头看去却认不出上面的字。

“古书说，生犀不可燃，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孟遥的声音低了几分，好似低吟一般，缓缓说道。

“那你这是…”还未等张东友说些什么，就看呆了眼。

孟遥一手双指夹着符箓，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双手在空中掐、拈、合等诸多繁复手势，有力而迅速，只见那符箓仿佛有了生命般立于上空，她咬破食指，往符箓上方划了一道，那血遁走顺着字像流转。不稍片刻，孟遥将符箓取下贴至尸首额头，口中念道：“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达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

一声轻喝“缚！”才将将结束。

孟遥见张东友呆呆的模样，以为他吓到了，便解释道：“我念的是净天地神咒。”一出口又觉解释多余，并非同道人，难解其中意。

她翻开尸体的眼皮，对张东友说道：“张大哥你看，眼珠无眼白，黑雾缠绕，可见妖物作祟。”

张东友则吓白了一张脸，他从未想过这世上还真有妖魔鬼怪之物。但眼前所见不由得人不信。

孟遥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怒喝：“你们在干什么？！”

小说《山海志怪录》 第四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