殓房的位置在府衙极偏的后院一角，鲜少有人过来，更何况现在夜深露重。张东友瞧着站在门口处的秦重和徐岩二人，只觉得有口难辨，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没一句完整的话。

徐岩两步并作一步，进门就往尸首望去，指着张东友气急败坏道：“你…你看你做的都是什么事情。”

孟遥见状，揭了符箓，退开二三步，香已燃尽，屋中仍旧飘着余香，斟酌道：“请先生见谅，我未经允许就央求张大哥带我来此。”说罢，抱拳弯腰一拘礼。

徐岩虽心头有气，但见一个女娃娃这般认错，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倒是秦重颇不知趣，反冷着面色对张东友说道：“招摇撞骗的伎俩也能把你哄住了。”

孟遥一听，脸差点绿了，忍着怒气，喊道：“秦大人！”秦重目中无人的样子，当真是极让人生厌。

“不请自入是我的过错，但也请你慎言。大千世界各有其道，阳间人道，阴间鬼道，还有修炼成精的妖道。玄门不过是窥得其中天机而行于两道之间而已，不是什么招摇撞骗的伎俩。”说罢看向张东友，“张大哥，你方才可都看到了。”

刚刚吓白了脸的张东友早在秦重和徐岩到来之时的心虚中，忘却了那份惊吓，此时平静下来细想，不得不承认道：“老秦，这个案子确实有蹊跷。刚才我看到贾富仁的眼睛里都是黑烟，不信你自已去看。”

徐岩将信将疑，正准备翻看死者眼皮，孟遥插言说道：“符箓已揭，犀香燃尽，现在什么都看不到的了。”

秦重冷哼，这次倒也不出言讥讽，心中不无思量，这尸首本就颇多问题，不然今夜徐岩也不会找他来殓房。

“唉，”徐岩叹了声气，说道，“这尸体确实有蹊跷，昨日尸斑颜色尚浅，遍布位置也不多，今天晌午之后忽然就变成这种青色的块状尸斑了，而腐烂程度远没到此。所以今夜我才找了秦重来，不想在这里遇到你们两个。”

秦重接过徐岩的话，自然地说道：“若果真如姑娘所言，秦某到时愿意为方才的冒犯之言道歉。”姿态却不见歉意。

孟遥一听就知他没有什么诚意，心想，暂且不予计较，事了之后，总要教他认真致歉。

张东友则见机附言道：“孟妹子，刚才这一顿操作，我除了看见黑雾什么也没发现，你可有什么见解？”

对他，孟遥不好故作姿态刁难，仔细将东西收拾好后，对他们三人问道：“你们可听过九尾狐的传说？”

见他们一脸懵懂的样子，她自觉解释道：“山海经里描述它们为，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

徐岩皱着眉头问道：“你说是九尾狐吃了贾富仁？”

见他们不信的样子，孟遥说道：“民间传说九尾狐修炼成精怪，可化作美貌女子或男子行走人间，他们常发出如婴儿般的声音引诱诸人，食之。还有一个版本是狐妖乃擅媚惑者，化作美貌女子，吸取男子精华而做食，而男子则至死不知其死。”

“你的意思是说，”秦重组织着她所说的奇闻怪谈与这个案子的相关地方，“狐妖化作寻常女子半夜投宿，然后媚惑贾富仁又将他吃了？”

“对，不然你怎么解释的清，他脸上这种怪异的表情，明明极度痛苦而不自知。”

仿佛经她这么一解释，这案子的疑难杂症之处都一目了然，只是三人仍觉天方怪谈般叫人分不***假虚实。

“今夜已晚，等明日过后，我们商讨下再决定是否让你参与此案。”秦重的意思明显是打算在明日拜访知州府之后再做打算，眼下他自已也有些懵，难做分辨。

一时无话，各自散去。

只是在他们走后，徐岩对秦重说了一句，“我觉得那个小姑娘说的有几分道理。你还记得京师的悬案江家灭门惨案吗？”

秦重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心事重重。

翌日初晓，李知县与秦重等人便被叫到了知州府，只因知州府出了命案，知州大人宁无双的妾氏苏梅杀了她的贴身丫环倚翠。

因宁无双派人封住消息以防打扰李氏安胎养身子，所以府中上下都静若寒蝉，他们跟着管家行来的路上问不到一丝内情。

秦重心中计量，“倒是管束有方。”

他们到的时候，只看到宁无双背手而立，一身素色家常服，更衬得面容丰神俊逸，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满是寒意地盯着跪在他面前不停磕头的女人。

“老爷，求您救救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苏梅披头散发地跪在院中，边磕头边请求道。

“你杀了倚翠，还将她毁了容貌。”宁无双的声音冷静地像寒冬腊月一样毫无起伏，“你与她有什么仇。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我已经叫管家去请了县衙来人。”

管家快速走近宁无双，二人耳语片刻，管家把站在院子门口的李知县等人领了进来。

“宁大人。”宁无双是李知县的顶头上司，依礼拜见。

宁无双抬手虚扶，眉目冷峻，说道：“李大人，按章办事，无需顾及我。”

“是!”李知县不敢怠慢，连忙吩咐秦重一行人办事。

一进屋内就闻到血腥气味，躺在地上的倚翠身着月白滚边圆领半袖上衣外系松花色襦裙，襦裙系带及胸口位置满是鲜血，面容上众横交错的刀痕已让人看不出这个丫鬟生前秀丽的模样，五官扭曲及至惊恐万分，死状惨烈。

边上丢弃了一把剪刀，秦重看了下剪刀口子与伤口的尺寸，凶器确定无疑。

秦重环视四周，床榻上被褥完好，妆台整洁，窗牖紧闭，一切完好，只除了门口处有一只被打翻了水的盥洗盆，尚有一些水渍未干。

待他们检查完，欲将倚翠的尸首待到殓房时，宁无双却阻止道：“死者已矣，带去衙门倒是不必了吧。”

李知县岁挥手让众人退下，说道：“凶手、凶器皆已清楚，确实也不必再费周折让徐先生查验。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您府中姨娘杀害贴身丫鬟可是因这丫鬟行为不端，争执中误伤了？”

宁无双看了一眼被下人守着跪在地上的苏梅，哪还有当年百花楼里“枝头冷香争春容，群芳妍色稍嫌浓”的清雅姿容，他站在那里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才是片刻，他听到自已的声音略显寡淡，“李知府，据实以办即可。”

苏梅听到话，痴痴地望着他，仿佛曾经的现在的所有的浓情都在这一刻的眼中，他是寡情又是痴情的，偏生那份寡情是对她的，曾几何时她也曾想过，待在他身边，总有一天她能取代她的位置。可是，十年了，韶光仿佛只是弹指间，他依旧是他，她却看清了自已的可笑之处。

“三郎，你可知当年晴娘最后说了什么？”苏梅站了起来，笑容里仿佛可见几分癫狂。

宁无双原是家中幼子，乃宁府宁世昌的第三子，当年暂居在扬州外祖家的时候年岁尚轻，性格羁傲不逊，也算数得上名的风流人物，在外时常自称宁三郎。

只是这声三郎岂是她配叫的，“住嘴。”宁无双的呵斥像利剑一样地刮在她的心口。

她吃吃地笑了笑了起来，“这么多年，我才知道连叫你一声三郎都不配。”转而，又是幽幽一叹，“也罢…也罢…熬了这些年，如今这般下场..”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晴娘，你说这是对我的惩罚对不对？”仿若自言自语，“不过你死了也好，死了的人就像不会凋谢的花儿一样，省的落到如我这般凄凉的下场。”

宁无双的双眸尽是寒意，他朝她走了几步，下人们自觉退后，“苏梅，晴娘待你如何，你又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你以为你提晴娘，就可以搪塞今晚的事情了,杀人偿命，你这条命早在十年前就该了结。我对你，已是仁至义尽。”

苏梅欲站起来，因跪得久了，一步趔趄，不觉往前倒去。宁无双见状，自觉一退，苏梅倒在地上，一时竟觉无比悲凉，她抵着他的鞋面，好似头也懒得抬，只是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打湿了鞋面，“原来你都知道，原来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不在十年前就杀了我，哈哈哈哈哈哈，”她说着又低低地自嘲般笑道，“十年了，宁无双，你也就只能找我撒气。如今你与夫人琴瑟和鸣，又有孩儿即将出生，好不美满，一堂和睦。晴娘，若是活着，下场必定不如我。死了也好，死了清净…哈哈”

宁无双双手握拳，只觉心中气血翻涌，恨不得劈了她。“锵”地一声响，转身从身后护卫的剑鞘里把出了剑来，正欲一剑刺去，口中怒喝：“贱妇！”

秦重等人虽离的较远，却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况，秦重见有异样，早已几步飞身轻越，拔出长刀，与之相撞，一声刀剑碰撞的铿锵声，方让众人呼了一口气。

“大人，请恕卑职僭越。”秦重收刀后，抱拳一礼。

当下被阻，满腔怒气被克制，宁无双皱了下眉，淡淡说道：“秦捕头好身手。不愧是李知县的得力门将。”

秦重等人虽离得较远，李知县却在旁，将他与苏梅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苏梅提到的有关晴娘的只言片语，他心中思量着找个合适的时机询问关于徐晚晴的事情，只是如今见他这个反应，亦觉蹊跷，恐提及惹祸上身。

李知县上前几步，让秦重退下，对宁无双深鞠一礼，“是属下管教不力。”

宁无双本不欲深究，在众目睽睽下杀了自已的小妾，纵使再有理由，也免不了麻烦，现在见李知县这样，自然顺梯而下，虚扶笑道：“是我一时怒气攻心。好在没有铸成大错。”

衙门众人即将把苏梅带走之时，她回头再次看了一眼，她牵挂了十多年的男人，岁月于他，仿佛雕琢地更加成熟儒雅，只是依然藏不住他的冷血无情。

临出门之际，秦重听到她低声如呢喃道：“其实你根本不关心晴娘最后说的是什么话…装得好一副深情款款。”

小说《山海志怪录》 第五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