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哥当时一派清冷范,提着眼神审视我们每个人,看到小柳哥哥的时候,他皱起眉头。
估计是在想,哪里混进来一只皮猴子?
正值夏季,塘中荷花开的正盛,我吵着要,小柳哥哥宠我,下到泥塘里帮我采荷花,自己却变成个泥人。
这次来,沈元很少说话,我腆巴巴往他手里塞饴糖,他闹了好大别扭才收下。
最后走的时候,爹爹和沈元坐着红鬃骏马拉着的马车嘚嘚走远了。
我回头一看,小柳哥哥不知道跑哪去了,而那是我进京都前最后一次见小柳哥哥。
十八岁这年,母亲徐氏甩下一张“勿念”的字条便抛下我去浪迹天涯了。
在我还抱着纸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眼一抹黑的时候,爹爹派来接我的人已经到了门口。
“沈心。”
沈元着一袭白衣,缓缓从前门进来,而他身边黑衣抱剑的,是…小柳哥哥?
“小柳哥哥!”我急着向他跑去,心里有无数个问题问他,这么多年他都去哪了?当年他为什么没说一句话就走了?
但我刚靠近就被沈元一只手拦了下来。
“沈心,回了主府可不能这般鲁莽,母亲…她会不高兴的。”
小柳哥哥神情未变,这么多年,他都不想我的吗?
还有沈元,在他身上我感受不到一点家人的温情,罢了罢了,我掀帘上车,不想再看。
京都果然是最繁华富庶之地,有很多金光灿烂的地方。
沈府位于一块得天独厚的宝地,我正看着朱红的大门发呆,一个年轻女子推门而出。
我看愣了,心里默默唤了句“仙女”
“母亲”沈元拱手向她请安。
她竟是爹爹的正房夫人朱安?怎会如此年轻?
朱夫人半阖着眼看我,眼睛中闪着我看不懂的韵波。
“柳四,既然小姐已经回府,你以后就跟在小姐身边吧。”
朱唇轻启,声音清冷如珍珠落入玉盘。
“母亲!”沈元少见的有些情绪波动,但他还没有更进一步,朱安用不容置疑的眼神使他噤声。
“沈元,护卫里面还有那么多人,你尽管去挑选。”
沈元还想再说什么,小柳哥哥站出来领命。
“朱夫人,柳四誓死保卫小姐安危。”
我在一旁看到了,沈元眼角发红,他低着的眉眼,仿佛有层云翻涌。
朱夫人将我安置在别院里,正值隆冬,院中开满了梅花。
我撑着折伞赏雪,纷纷扬扬的雪落于立在一旁的小柳哥哥身上。
我喊他来伞下,他不应,只留一个高大的背影给我。
“好香啊,小柳哥哥,你闻。”
我拉过一枝梅,送到他面前,这人,下意识就往后躲。
“小姐,以后叫我柳四就好。”
他这般与我划清界限,我心里生气,把折伞扔在一旁与他一同立在雪中。
他下一秒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伞撑在我头顶,得逞了,能让小柳哥哥为我撑伞。
他突然怔住,我转身去看,原来是沈元。
可能是天气冷,他脸色发白,冲我们点点头就匆忙离开了,飞起的袖子惊落一树寒雪。
“小柳哥哥,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名是什么呢。”
等了许久,人都走远了,他才缓缓说了句。
“柳明”
“真是好名字,取柳暗花明的深意,不过不知道柳明,这么多年你不归家,是真不将柳老爷子的生死放在心上啊。”
我笑着看他,他撑伞的手微微一颤。
“去年,老爷子中风,偏瘫在床,可惜啊,他偌大的家业都落于那些个远房亲戚手里,对此,不知道他唯一的儿子柳明是怎么想的。”
我抚着下巴思考,
“你为什么就那样放下育州的生活,只是为了来做,一个小侍卫?”
“我爹,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给你带话?老爷子整日流涎,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摇摇头,柳明反倒一副心中巨石落地的样子。
“是我不孝,此生不能为他颐养天年。”
我们不再交谈,各自怀着各自的想法。
沈元三天两头往我的易霄阁跑,我很烦,他来了就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后来我天天带着柳明穿梭在京都的各种热闹地方凑热闹,
技艺非凡的舞狮,五光十色的花灯,神龙摆尾的十里连船。
分明这么美好,处处洋溢着快乐的气息,我从来没见过柳明笑过一次。
路过一个糖人摊,我突然有了主意。
“老板,吹小动物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会吹人物吗?”
老板刚想拒绝,我立即从荷包里翻出一大块银子,他瞬间点点头。
来到京都,我很快学会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谚语。
我提笔两三下画出一个人形,拍在老板面前。
“这是我哥,你吹的好了,我给你加钱。”
老板和柳明凑过头去看,不由的都皱起眉头。
“啊…小姐啊这,这您要是不说,我还以为是一头猪披了人衣。”
“有你这么说我哥的吗?!”
我把柳明推到前面,“你重新画一张沈元,我看看有什么不同。”
柳明颔首,拿起笔细细描摹起来。
我缩在一旁,回想那天朱夫人的样子,一点一点画在纸上。
最后走的时候,我和柳明一人拿了一个糖人,一个沈元,一个朱安。
我们回去的时候晚饭刚过,朱夫人是当家女主人,她知道我好玩,从来不用规矩压着我。
“柳明,你去把糖人送给我哥吧。”
自从到沈府,柳明几乎每天和我形影不离,这是朱夫人的命令,同时也是他严格贯行的。
“我很快回来,小姐。”
他一个轻功踏上屋檐飞去,我转身就向朱夫人的院子寻去,可无奈咱不认路啊。
当我在竹园绕了几圈之后,终于看到前面出现一个女侍。
“姐姐,你知道朱夫人的庭院是哪一座吗?”
但他转过身来,我心里咯噔一下,糟了,那是一个穿着女侍装的男人。
我再次睁眼,发现置身于一个比我的屋子还大的屋内,里面的装饰奢华无比。
我心里懊悔,想必要送给朱夫人的糖人已经碎在土中了。
双手双脚被绑在后面很难受,但我默默忍受。
听到我在地上挪动的声音,一个人从屏风后走出。
那人锦冠玉服,面若桃花,只是皮肤呈现一种极病态的白。
他的眼神很平静,但我感觉那像深潭古井,有要将人吸进去的力量。
“小姑娘,你的母亲是谁?”
抓人来只是为了问这个?
他凑到我面前拨开遮住我眼睛的一缕秀发,然后猛的往后退了两步。
那当然,姐一个眼睛往左,一个眼睛往右的本领可不是白练的,我可以坚持很长时间噢。
男人狠狠扇了跟在他身后人一巴掌,那人瞬间嘴角见血。
“废物,你抓了个什么回来?”
“是属下无能,夜色太深,人跟着跟着就跟丢了。”
男人突然转身哈哈大笑,尖利的声音震得我耳膜疼。
“有趣,真有趣。尚无,你去找个医师来,要是这姑娘的眼睛治不了了”
他邪笑着瞪我,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就给她挖出来。”
“我母亲是京都凤鸣楼徐氏女,父亲是当朝大官沈朗,你要钱的话就不能杀我。”
男人蹲下歪着头看我,我感到毛骨悚然,他蹲着的姿态真像是个怪物。
匕首闪着银光,一刀一刀割在我身上,鲜血,汩汩涌出,我忍着痛,心想,还不是时候。
再次醒来,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屋内,胳膊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
我撑着起身,屋外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堪堪披一件单衣,掀开帘子,沈府的员丁是全体出动了吗?
为了我一个小小的人。
外面又下雪了,看到远处荷心庭中眉头紧皱的朱夫人,我心里有些小雀跃,没关系,碎掉的糖人我下次再做个新的。
“朱夫人!”
我朝她大声喊着,同时大力摆摆完好的那只手。
她一定,猛的朝我的方向看来,眼睛瞬时有些发红,她对周围的人说了什么,大家都朝我拥来。
我笑着,朝她点点头。
朱夫人拉着我四周看,她捏的我伤口生疼,但我咬着牙狠狠忍下了。
“这是怎么了?”
朱夫人抽回手又变成那副冷冷的模样。
“你们先下去吧,告诉老爷,小姐找到了。”
“我只是今晚早睡了…”
朱夫人拉着我进了屋。
“沈心,不要对我说谎。”
我整理整理衣服,“夫人,我们现在应该更担心哥哥的安危,不是吗?”
她背过身去
“你都知道了?是徐虫儿告诉你的?”
“不管是谁告诉我的,你们不应该这样做。”
朱夫人揪紧袖口,攥起拳头。
“小姐,我们别无选择,你不能像先小姐一样……”
她说不下去了,浑身颤抖,发出短短的叹息声。
我拉过她紧握的拳头,轻轻展平,那掌心,满是冷汗和指甲掐破后的鲜血。
“若是我此生只为我自己活着,又或是为了活着让其他人去丧命,我与那怪物有何异?”
我伏在朱夫人耳边轻声说,
“而且,你费这么大劲保护我,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母亲呢?噢!我知道,当然是后者,我们那日第一次相见,你看我的眼神可是…”
朱夫人脸色一白,抬手敲了一下我的脑袋,
“哎呦!”我笑着捂住头。
“徐虫儿都教了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没有再看我,整理整理袖子,转身将行。
“小姐,你不用管这些,谁若是先要害你,都先从我们的尸骨上踏过!”
朱夫人走了,掀起的帘子卷进细细碎雪。
我转着装满凉尽茶水的杯子,上面飘着一朵红色小花。
母亲对他们有恩,他们就用生命呵我于羽翼之下,哪怕我是个痴儿,是个纨绔,是个恶人?
甚至为保护我伤他人?!
杯子在桌子上旋转几圈稳稳落在中间,那朵花已被我捏在手心。
早上出门,没看到站在门前熟悉的背影,心道一声“糟了,把小柳哥哥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