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房间里，老式的沙发上堆满了衣物，父亲的棉衣，母亲的短袖，苏水的毛衣，还有我的袜子，各式各样。桌子上的电话机布满了灰尘，电视机的遥控器也躺在上面，还有一碗没有喝完的白米粥。外面的阳光一点也没办法照进屋子里，昏暗而潮湿。母亲紧紧抱着躺在床上的父亲，不说话，眼泪就那么无声地流淌着，像是鲜血一般无法控制。远远看上去像两尊蜡像，没有表情，没有动作。

潮湿的春末夏初时节，雨水异常多，几乎每天都是阴雨连绵，像是一个长久没有得到爱的女子忧郁的眼神。苏水惦着小板凳，站在灶台前，认真地切着鱼片。阿鱼，你说是先放酱油，还是后放呀？我不记得妈妈是什么时候放的呢？

我蹲在灶台下面，不停地往灶洞里塞着木棍和树叶，乳白色的浓烟一阵一阵地往外窜，涩得眼睛一直流眼泪。好久才站起来，眯着眼睛，说，都行吧！

苏水凭着记忆，做着家里所有人的饭，哪怕无关美味，也很用心。黑色的铁锅里开始冒烟，软糯的菜籽油下锅，发出滋滋的声响。然后放入姜末、蒜末和红色的辣椒，翻炒两下，迅速把鱼片倒入锅内。一阵阵香味蔓延，掩盖了暂时的潮湿。接下来放入一些水，开始等待。

苏水从小板凳上跳下来，跑到灶台底下，有些期待地看着我。阿鱼，待会就有鱼吃了！我重重地点点头，终于可以不用吃开水泡冷饭了，虽然我不喜欢吃咸鱼片，但是起码是热的，心里有股踏实。

十五分钟以后，苏水准时掀开锅盖，之前丝丝缕缕的香气瞬间大片大片地扑来，满脸黏上了鱼片的香味和水雾。苏水小心翼翼地把鱼片盛在瓷盘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阿鱼，忘了放酱油了，你该提醒我的。我早已迫不及待，直接用手指夹住一块鱼片直接塞进嘴里，是盐和油的味道，顺着喉咙、食道缓缓下滑，进入胃中，热气冲荡着小小的胃，异常清醒。

外面的雨还在下，哗哗丝毫没有停歇，像是人的呼吸般自然，不需要停顿。屋子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的塑料盆，还有两个木桶，里面接了一些雨水。鸡舍外面的鸡鸭躲在屋檐下，浑身湿透，安静得很，没有丝毫热闹的鸣叫。母亲出来抓了一些稻谷和腐烂的菜叶，然后看了一眼我和苏水。我和苏水的脸上表情一下凝固起来，苏水低低说了声，妈妈，我也做鱼了。可是忘记——。

哦。苏水的话还没有说完，母亲就径直往鸡舍走，没有打伞。身上穿着藏蓝底的牡丹花的长衫和宽大的棕色棉布裤子，一个星期都是这一套，没有任何换洗之态。我似乎能闻到皮肤沾着污垢混合着雨水的怪味，也许还有泪水和汗水。

我和苏水，母亲早已无暇顾及，再也没有柔柔地凝望苏水的眼神了，看不到任何活生生的气息。一年又一年地循环，就像家里的吵闹，此起彼伏。今天的吵闹，明天又是一番宁静。这个月的卧床，阴沉沉的气氛，下个月会随着父亲的站起、忙碌，一切又恢复原样。从来都没有人想过去改变，比如父亲的急性风湿，比如父亲和母亲无休止的吵闹，命运既已成这般模样，我们都是无能为力的，妥妥地接受，然后继续生活。

后来苏水对我说，阿鱼，如果无能为力，那就只能改变自己的心性去接受。你知道吗，我最怕无能为力，如果承担不起，就会选择次而求之。我望着苏水清亮如淙淙溪水的眼眸及苍老的言语，心里有些难过。原来坚强如苏水，也不曾逃脱命运的摧残。

大学的时候，苏水去了离家很远的地方，一年只有很少的机会回家，但是会常常打电话回家。隔着看不见的无限电波，听着母亲的话语，还有父亲的笑声，距离远了，有时候，心里会生出淡淡的想家情愫。这是极其奢侈的。

宋城雅陪我去超市买了很多的食物，有巧克力、面包、饼干、糖果还有红枣。宋城雅很少吃零食，他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零食耐心地整理好。他笑道，苏鱼，你要买这么多零食，是不是因为平时不吃饭呀？我懒得搭理他，怎么可能会不吃饭？我害怕没有食物的屋子，我害怕没有食物的空间，不需要冰凉的，而是进入胃中，就能明确感觉到实实在在的饱腹感。尽管这样，我还是常常犯胃痛，感觉饥饿。

外面的阳光有些灿烂，待在外面，随时会有畅快流汗的感觉。我打开衣橱，拿出所有的吊带裙，一一挂在窗台栏杆上晾晒。风吹起来的时候，吊带裙翩翩起舞，像一只只不停低旋的燕子，有着说不出的灵气和美好。

宋城雅伸出手，一件一件地抚摸着裙角，每一件都是各色花纹底面的，但是数牡丹图案最多。酒红色的，大红色的，粉白的，土耳其蓝的，祖母绿的，有细细珠子串成的肩带，有缀满黑色蕾丝的，有平整领口的，有圆领的，有大大V领的。宋城雅有些爱不释手，痴痴的眉目，仿佛这些吊带裙因为触摸有了生命，如一个个妩媚传情的女子。是的，它们是有生命的，一直就有！

宋城雅一转身，紧紧抱住了我，眼神有些迷离，阳光熏得脸蛋微红，像是喝醉了酒一般，喃喃道，苏鱼，我们结婚吧？我们同居吧？额上有细细的汗珠晕染，我能清晰地听见他有节奏的心跳声，似乎触手可及，那么真实。甚至让我来不及去细细品味他这句话的真实，散发着淡淡的沐浴液香气。有时候迷恋一个人的，并不是活生生的人，或许是一件物，比如窗台上晾晒的碎花吊带裙。又或许是一场来得恰当的幻觉，此时宋城雅粗重的喘息，不容置疑。

当我温暖而又饱足的时候，开始盲目汲取爱。

小说《只等你爱我》 十章 如果承担不起，就会选择次而求之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