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沈夜在谈恋爱这件事上，是别有天赋的。

至少说情话这方面，我要给他满分。

我早上上朝时，脑子里面萦绕的还是沈夜晚上说的情话。整个人浑浑噩噩站了很久，自动忽略了歌颂太平盛世的一干废话后，我在退朝之前，猛地拦住了陛下。

“臣有本要奏！”我喊得颇有气势，所有人，包括陛下，都忍不住抖了抖。作为专门找人错处的御史台长官，我不张口则已，一张口肯定有人要倒霉。因此，对于他们的行为，我非常理解。

我悠悠地从袖子里拿出昨天晚上沈夜替我准备好的奏折，从楚都流民一路慷慨激昂地说到江左近况。我一面说，陛下的脸色一面难看起来，朝堂百官的脸色都难看起来。等我说完了，全场一片静默。女皇面无表情，冷声道：“顺天府府尹给我滚出来！”

顺天府府尹，正五品，就真的从人群中滚了出来，当场跪倒：“陛下……”

“拖下去，二十大板。”

那人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女皇叫人拖了下去。而后，女皇站起身来，冷声道：“退朝！”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

我摸了摸鼻子，跟着人群走了出去。

刚一踏出大殿门，上官婉清就迎了上来，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舒城，我以为陛下今天一定要杖毙几个人才算了事，这就算完了？”

“完了？”我挑眉。

上官婉清愣了愣。

我这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是跟沈夜学的，赶忙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说道：“等着瞧吧，陛下这是在等沈从回来呢！她今天不杖毙几个人，是等着改日杖毙一批人。你当咱们陛下是吃素的吗？”

说着，我掸了掸衣袖，同她道别：“回了。”

出了宫门，坐在马车里，我闭着眼睛盘算等沈从回来，该将他安置在哪里。舒府是肯定不行的，他要看见我爹是怎么对沈夜的，我怕他剥了我爹的皮。可是他向来和沈夜寸步不离，沈夜待在舒府……

“大人！”马车猛地停了下来，车夫压低了声道，“有人拦车告状。”

听到这话，我霍然睁眼。这种多事之秋，拦我的车告状，必然不是小事。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好好安抚一下来拦马车的百姓，做足了一副好官姿态，这才卷起帘子。然而一卷帘，我就愣住了。

拦在马车前方的少年身着雪色华袍，袖角绣金色卷云纹路，身披雪白狐裘，头顶白玉华冠。他静静站在马车前，低垂眉目，手捧暖炉，仿佛是从晋魏名画中走出的贵族公子，芝兰玉树，亭亭而立。

我张了张口，好半天，才憋出一个笑容：“阿从……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舒大人，”他开口，嗓音仿佛清泉一般，带着凉意，“在下是来告状的。”

我直觉不好，赶忙道：“有话上来说……”

“在下拦车告状，岂有私了之理？”

一听这话，我更忐忑了，然而看他一脸坚定的模样，只能叹息出声：“沈大人要告什么状？说吧，我听着就是了。”

“在下要状告舒家主君、舒家少主，欺辱少主君，蔑视皇家！”他扬声说道。

旁边人越来越多，我忍不住捂住了脸。

沈从冷笑出声：“怎么，大人觉得冤枉吗？我问你，我大哥苏容卿，当初是否是以皇子之礼嫁入舒家？”

“是……”我咬牙应答。

旁边人窃窃私语起来。

自从去年沈夜在宫宴上一舞惊艳众人后，他的人气在楚都直线飙升，走到哪里都有他的爱慕者，且，不少。

沈从这才提及他的名字，还什么都没说，人群里已经有人开始骂我了。

“舒大人可曾见哪位皇子被妻家辱骂殴打，克扣奉银的？！”

“我没打他！”我忙道，“沈从，咱们有误会……”

“没打？”沈从冷哼一声，“我大哥身上的伤，还有假的不成？！寒冬腊月的，你父亲罚他跪了一夜；你的平妻白少棠仗着你父亲宠爱主持中馈，却故意克扣冬日炭火和平日衣食，还为争宠动手打了我大哥耳光。这一桩桩、一件件，我若同你细数起来，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我大哥何等风采，怎么就嫁了你这样的货色！”

“是啊是啊……”人群里忙有女子应和。

我头疼扶额，忙道：“是我的错，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

“日后？！”沈从冷哼道，“我就不同你谈日后了，这过去的事也就罢了。我就问你，当初你为了一介小倌要退婚。今日我大哥进门还未满三年，你便慌忙要迎娶那小倌为侍君，你将我大哥的颜面置于何地？！又将皇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身为御史大夫，多少民情冤案系于你手，满朝清正落于你身，然而你不思以身为镜，上纠帝君，下察百官，反而落入女儿情长，限于内宅方寸之地，你可知羞耻！”

“我……”我觉得他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但又不知如何反驳，只能道，“***的正事啊……”

“那我问你，”他皱起眉头，“如今华州、西州外有敌寇，江南苦旱一年民不聊生，你做了什么？你可知如今流民多少？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你可知华州、西州一年军饷多少，从何调出？你可知百姓如今所想所求，可知百姓所哀所叹？”

“我……我只是个御史大夫……”

“正因你是御史大夫，你代表着清廉，代表着民意，才更应以身作则！如今这些你统统不知，却忙于娶夫纳君，如此作为，岂不让百姓寒心！”

“对！”人群中有人喊了起来，“如此品行，怎么配当御史大夫！”

“对……对什么对？！”我猛地反应过来，“沈从你别给我来劲儿……”

“你还狡辩！”沈从一声大喝，满脸正气，越发衬托得我像奸险小人，“知错不改，罪加一等！看在你是我嫂嫂的分上，我今日只是骂醒你！你还不迷途知返，同我赶去凤楼！”

“去凤楼干什么？”我更迷惑了。

沈从转身往前，翻身上马道：“你不是让你爹去给凤楼沈夜提亲了吗？此刻舒主君正在凤楼提亲。”

“我的亲爹！”一听这话，我不由得哀号出声，放下帘子，赶忙道，“赶紧去凤楼。”

我催得急，马车跑得急，一面跑一面有人朝我的马车扔东西，我确定那绝不是表达爱意的鲜花、手帕、瓜果。若真是瓜果，恐怕只有榴莲才砸得出这样可怕的效果。

“舒城，你若敢对我家容卿不好，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不要仗着自己是官二代就为所欲为，我永远是卿卿最坚强的后盾！”

“你不爱容卿，还有我！”

“对，还有我们！”

外面的声音接二连三地传入我的耳中，我不由得哀叹……这到底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接受了沈夜崇拜者的洗礼，我赶到凤楼的时候，马车已经破败不堪。

凤楼正大开着门，许多人探头探脑围在周边，似乎在往里打探着什么。

沈从走在我前面，让侍卫给我们拨出一条路来，我们这才顺利走进凤楼。

一进凤楼，我便看到我爹带着人坐在正堂，两个娇柔的男人正跪在地上给我爹捶腿，另一个男人站在我爹身后给我爹揉着头，一面揉一面道：“我们楼主已经对少主死心了，怕是决计不会跟着主君您回舒府的。他现在伤心欲绝，早已经不愿意见人了……”

“唉……”我爹满脸享受，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

听到这话，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要是知道他觉得可惜的好孩子沈夜，就是他打算对付的狐狸精苏容卿时，不知他的内心会有怎样的想法。

“不过，如果只是要对付苏公子的话，其实也不一定需要我们楼主出面的。”给我爹揉着头的男子媚笑了一下，低头附在我爹耳边，嘀咕起来。

我心里忐忑起来，赶忙出声制止道：“父亲！”

我爹没理我，认真听着那人讲话。

我不由得着急了，上前几步，道：“父亲，您怎么在这里，少棠呢？！”

“舒大人。”和我爹说话的男人抬起头来，一双媚眼朝我瞧了过来。

我从未见过如此***的男人，不由得愣了一愣。

那男人当即就走到了我身后，一双手攀上我的双肩，然后……替我按摩起来。

他的手法很好！非常好！不过那么轻轻地一捏一按，我顿时觉得双肩轻松不已。

他在我身后轻笑：“舒大人，舒服吗？”

“舒服……”我发出了满意的叹息声。

沈从冷笑出声。

我马上反应过来，一低头，便看见我爹闪闪发光且若有所思的眼睛。

我忙低下头，压低了声音道：“父亲，有什么话回家说，我们……”

“好。”我的话还没说完，我爹就点了头。

我来不及反应，就看见我爹起身问那位为我揉肩的男子道：“凤三，我要包下你们这里所有花魁，多少钱！”

“舒主君客气了。”那叫凤三的男子握住了舒主君的手，满脸真诚道，“对付狐狸精，人人有责！尤其是祸害舒少主的狐狸精，我们凤楼绝不放过！说钱就太俗气了！”

“太好了！”我爹热泪盈眶，“你们凤楼的男人，真的很讲义气！”

“舒主君过奖！”凤三微微一笑，“我这就叫兄弟们走。”

说完，他转过头去，朝着楼里喊了声：“凤翎，音九，天香，柏然……收拾好行李，咱们去舒府！”

“什……什么？！”我总觉得我跟不上这个世界的节奏，听到这里，我终于明白我爹和凤三刚才在说什么，慌忙道，“父亲，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回舒府！”

“这你别管了。”我爹拉着我往外走，“他们都是好人！”

好人……这凤楼的人哪里有好人的样子？！

“父亲，这些人不能带回去……”

“闭嘴！不然我让你娘教训你！”

“父亲……”我看着沈从站在凤楼门前，和凤三并肩而立，露出诡异的笑容，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父亲您……”

“闭嘴！”我爹和我一起上了马车，落座后，满脸欣慰道，“你不了解凤楼的男子，虽然他们都是风尘中人，却别有一番侠义心肠！果真如戏文里所说那般啊……”

说着，我爹脸上露出了一丝喜悦：“这次我看苏容卿还如何嚣张！”

听到这话，我沉默了。

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我只希望，我爹是一个乐观的人，对未来坚强一点。

我一路无话，我爹却似乎是因来了凤楼后发现了一片广阔的新天地，格外话多。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对未来的规划，打算如何拳打沈夜脚踢牡丹的计划。

通过他的述说，我知道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我爹的宅斗技能又升级了；坏消息是，这是凤三教给他的。

想到这里，我悲痛地闭上眼睛。

过了许久，舒府终于到了。我扶着我爹从马车上走下来，身后跟了两马车的男人。这些男人都容貌艳丽，身形高挑，一个便足以艳压群芳，一群站在一起，更是让人移不开目光。

我们进门的时候，白少棠慌慌张张赶了上来，沈夜带着牡丹慢悠悠跟在后面。很快，他们三人就看见我和我爹带着一大堆叽叽喳喳的男人走进了府中。

看见那一群男人，白少棠、沈夜、牡丹都愣了。片刻后，白少棠最先反应了过来，忐忑地问道：“父亲，这些男人是……”

“这些男人，是凤楼历年来的花魁！”我爹站在门口，自豪地宣布，“从今天起，他们就是我们家舒城的侍君了！”

说着，我爹挑起眼角，看向沈夜，满脸骄傲：“我看你苏容卿还怎么迷惑城儿！”

听到这话，沈夜愣了愣，随后和牡丹对视了一眼，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而白少棠则在惊愣之后，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父亲……”他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好久，只能闭上眼睛叹道，“命啊……”

我没说话，站在我爹身边，心死如灰。

我的想法和白少棠一样。

命啊，这都是命啊。

小说《 夜郎自大2》 第二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