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之间，剩下的只有龙池重重的叹息。

　　多少年了，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只知道离开了很久很久。再回到这里，却已经人事两非。那个立在他眼前的女子，竟然是弄碧的女儿。

　　当年若不是自己一心求仙离开了幻海，却在飞升时惨遭横祸，差一点灰飞烟灭。从那之后便就沦入魔道，苟活于世。终于这一次漂浮到了幻海，回到了离开多年的故乡。

　　“你爹是谁？”龙池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了声音，只是这声音之中掩饰不住的悲伤，让惜颜也为之一震。

　　龙池的这幅模样，再加上刚才的那番神色，惜颜可以很清楚的猜透眼前这个青面的妖魔，曾经与自己的娘亲有过不一般的往事。

　　“我爹是离诺！”惜颜很利落的回道。

　　龙池却没有反应，对于弄碧他倒是很了解，只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离诺这个人，他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值得弄碧托付终身。

　　“你娘在哪儿，怎么只有你一人到这里来？”龙池很快平复自己的心情，假装很淡然的问道，其实他的心里早已经不是滋味。若是当年自己不是急于飞仙，现如今应该会跟弄碧快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我娘死了，我爹也死了！”惜颜还是冷冷的看着龙池，这十年来她就从来没有笑过。那隐藏的很深的伤痛，谁也没有发现。

　　空白，一片空白。龙池感觉自己的大脑似乎不受自己控制，感觉自己的四肢脱离了身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白泽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那个一直在自己心中的女子，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间。

　　怒吼，是为了发泄心中悔恨，那被龙池卷起的巨浪没有规律的拍打着，跳跃着，宛若要将这垂得很低的天空吞噬。那四处飞溅的是海水，还是泪水，只是都有着咸咸的味道，苦涩的味道。

　　惜颜四处躲避着带着龙池怒怨的浪花，原来眼前这个人对自己的娘有着这样的情感。原来青鸾口中所谓的妖怪，竟比她还通人性。

　　“你发泄够了没，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杀了我爹娘吗？”惜颜一边躲着海浪，一边对着快要丧失理智的龙池大声吼道。

　　愤怒悔恨交织中的龙池听到这一句，顿时安静了下来。那还在四处翻滚的海浪像从空中落入人间的银河摔得粉碎，海面一圈圈的波涛也终于平静下来。龙池静静的立于海面之上，双眼之中掩饰不住的悲痛，看着惜颜，似乎用尽他一生气力的问道：“是谁杀了弄碧？”

　　尽管龙池一直压制着，可是当提到“弄碧”的名字时，他竟然落泪了。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妖怪，一个堕入魔道的妖怪，竟然也会落泪。

　　是谁的外表冷酷无情，是谁的手段有悖天道，但是那又怎样。即使背弃了整个天下，背弃了当初的梦想，他的心中依然还有那么一寸没有被凡世侵染之地，他的心中依然还保留着对曾经美好的向往与回忆。

　　世间万物皆有情，就算是大凶大恶之人亦有情。只是他们的情感不为世人理解，他们也将自己的情感隐藏得很深很深。

　　“青鸾！”多少年来的恨让惜颜说出这两个字到底时候，执剑的手攥得紧紧的，似乎要生生将那寒铁锁住的剑捏碎了一般。这是她第一次说出这两个字，这是她第一次将十年来隐藏在心中的恨彻底的爆发出来，那么的歇斯底里，那么的不可自已。

　　龙池愣住了，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可是那两个字却仍然很清晰的飘进了他的双耳之中。这一定是一个噩梦，一定是一个比他这些年所度过的还要可怕的梦。她们是情深意重的姐妹，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姐妹相残。

　　这一切不是真的，一定是眼前这个女子骗他的，他不相信这一切。

　　“你不相信？”惜颜咬着牙关，冷冷的看着龙池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骗我，青鸾不会杀弄碧的，她们亲如同胞姐妹，青鸾不会这么做的！你骗我！”龙池的双眼变得异常的寒冷，他的手微微颤抖着。紧紧的盯着眼前的女子看去，那一刻他真希望自己有能力可以读懂所有人的心思，那一刻他真希望自己有能力看见过去的一切。

　　“我没必要骗你，弄碧的确是我娘，她也的确是死在青鸾手下，你若不信可以去白泽岛亲自问一问青鸾！”惜颜冰冷言语，比龙池的双眸还要冷。这句话说出，让龙池觉得身处北幽极寒之地，他甚至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已不再流淌。

　　曾经，在那宛若仙境的白泽岛上，两个快乐的女孩子追追逐逐，打打闹闹的日子，似乎就在眼前。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龙池才发现原本以为可以忘记的一切，在此刻都很清晰的涌入脑海之中。

　　他还记得，那两个孩子笑起来的声音很好听，他躲在碧蓝的海水之下，偷偷的注视着岸边的两个孩子。那些言语他那时候还不懂，只是觉得若是也有人可以跟自己像那两个孩子一样，若是也有人肯陪自己在碧波之下追逐嬉闹，看尽风淡云清，看尽朝暮云霞，那将会是多么惬意的日子，他还又何必再苦心求仙最终却落得堕入魔道的下场。

　　他还记得，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午间，他照样从海底浮上海面，躲在那蔚蓝的海水下，偷偷的去看一看那两个女孩子无忧无虑的生活。他看到了生长在岸边的血树上，那个叫做弄碧的孩子偷偷的爬到了最高处，站在那有些脆弱的枝头对着开心的笑着。

　　他也被那种笑容感染，只觉得周身冰冷的海水开始有了一丝丝的暖意。他不再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孤独的，有这绵绵无尽海水的相伴，有那两个孩子灿烂的笑容，这个世间的生活原来是这般的美好，他沉沦在这样的日子当中了。

　　青鸾站在树下四处张望着，原来她们两个在玩捉迷藏。那时候的血树枝叶繁茂，弄碧躲在重重枝叶后面，若不是他看着她爬上树，想必也不会知道她躲在何处。树下的青鸾一边走一边喊着，可是空荡荡的海岸上没有一个身影。也许是找的时间太长了，也许的孤单的太久了，青鸾原先的一脸笑意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双目中的晶莹泪光。

　　而这个时候，一直躲在血树上的弄碧却是一个惊呼，原来是她见青鸾这么久都没找到她，便想拨开枝叶看个究竟，却没有料到脚下脆弱的树枝忽然断开，红色的枝叶汩汩的流出，将落入幻海之中的弄碧的衣衫染红。

　　他在海水之下迅速的向弄碧落下的方下游去，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若是能够修习仙法，也化身成人形该有多好。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他终于在弄碧落入海面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弄碧，让她伏在自己的背上，并轻轻的将她送回到了岸边。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弄碧上岸之后，一脸惊喜的看着浮在海面的他，还伸出手轻轻的抚摸他坚硬的背脊。弄碧的笑，就在那个时候扎根龙池的心中。那是第一次有人对他笑，那是第一次对他善意美好的笑。

　　从那之后，他便加入了弄碧青鸾两姐妹中。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弄碧时常会教他一些修炼的***，好让他早日可以化为人形。但是更多的时候，是青鸾弄碧二人坐在他的背上，他背着他们游遍了幻海各处。那个时候，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了。

　　后来，白泽岛岛主飞仙，弄碧与青鸾两姐妹也开始潜心苦修，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也像岛主一样可以超脱轮回，飞登仙界。为了能够永远伴随着弄碧，他离开了幻海，去寻找可以尽快修炼成仙的方法。这一去，他也不记得有多少年了。他还记得自己走的时候，看着白泽岛暗暗许下心愿，等他飞仙之后，一定会找到弄碧，娶她为妻，从此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

　　往事总是很美好，回忆也很幸福，只是当他功败垂成又在世间漂泊不知多少年岁，再次回到幻海之后，得知的却是那样让他痛彻心扉的消息。

　　这么多年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他所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这一刻，龙池真觉得还不如当年飞升失败时就此化为劫灰最痛快。这一生，还没来得及牵她的手，为她描眉，为她添衣。

　　惜颜看着眼前的男人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那青面上流露出的时而向往时而痛苦的神色，不由得让惜颜也陷入了徘徊之中。

　　走，从今之后这天地之间孤身一人，大仇不知何日能报。

　　留，也许这龙池可以助她一臂之力，但也仅仅是也许而已。

　　泪满衣，迟归期，九州离恨银河低。

　　银河低，沧流泣，尘落月天难寻觅。

　　难寻觅，山河寂，拂却一身泪满衣。

小说《三生琉璃坠》 第十章 拂却一身泪满衣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