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首封做了个梦。

梦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地，没有天，没有任何物体，更没有光。他被黑暗包裹着，什么都看不见，又觉得自己的视线可以落在很远的地方。但是远处也一样，一切皆虚。

有人踩着水过来，声音由远及近。渐渐地，他眼前凝出一个人形，通体雪白，纤细婀娜，在黑暗中闪闪发光。那人的短发垂在耳边随着行动弹起弹落，落下去的时候微微卷起，象厚积云的缀边。短发下一截细颈纤长、优雅，犹如天鹅曲颈……无论他怎么凝神，都看不清来人的五官。只有一张粉嘟嘟的小嘴唇轻启轻合地说——

“醒来，虢首封。”

虢首封头疼欲裂地睁开眼，才翻个身便感到全身散了架似的。尤其是头，好像被人拿锤重重砸了一晚上，都快裂成西瓜瓣了。他再照镜子，才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额顶上钻出来一个犀牛角，金灿灿、硬刚刚、沉甸甸。吓得虢首封伸手一探，嘿，还真的是角！

“返祖？”

他重新倒回床上。

虢首封有很稀薄很稀薄的鬼族血脉。根据基因测试，这点鬼族血脉都不能算纯种，而是起源于绝迹很久的异界鬼族。灵界本土的鬼族源于魂体，是实打实的虚物质种族，根本不会有头上长角的情况。托斑驳血脉的福，虢首封才拥有独特的“踏空”异能。还是托斑驳血脉的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这种糟糕的返祖体验！

哪怕只是一丁点斑驳至极的鬼族血脉，都能让他受益良多的同时又痛苦不堪。虢首封不敢想像，如果他拥有四分之一或是二分之一更浓烈的鬼族血脉，恐怕得上天！各种意义的上天！

虢首封倒在床上，抬手叩叩金角，角上传来梆梆的回响，硬实得很，完全没有虚化迹象。通常返祖现象每年一次，具体起始时间不定，每次会发作七到八天的时间，象年度大姨妈似的。这一段时间里他会象个重感冒病患，头重脚轻，鼻塞咽喉疼，还可能咳嗽、发高烧，然后是思维能力减弱，行动迟缓……感七不感八，八天后即使什么都不做，金角也会自行消失，一切又都恢复常轨。他虢首封还是那个虢首封。

总之，这段时间是能窝床上尽量窝床上，能不出门绝对不出门。

啊，对了！虢首封脑中灵光一闪：既然返祖了，那自然就不能去面谈接任务了。哈哈！他幸灾乐祸，刚阖上眼预备再睡个回笼觉，床头柜上的手机开始唱：“阴魂不散姬覆老大来电，快接快接！”

虢首封无可奈何地接起手机：“喂，老大。”

“哦，醒了？”透过手机，姬覆化身成一缕明媚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户啪啪地打在虢首封脸上。瞬间就把他打清醒了。

虢首封被窗外突然穿透进来的强光刺到眯起眼睛，随即很不爽地瞪向窗户。他记得睡觉的时候是关上窗户、拉了窗帘的，怎么现在窗户开了一条缝，而且窗帘还被收拢了束在窗框边？阳光这么刺眼，让人怎么睡回笼觉？他一边瞪着收成一束的窗帘，一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虚弱一些：“老大，我……”

“还在返祖吗？”

虢首封：呵呵，您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他赶紧加力，努力咳出两声，非常虚弱的说：“是啊，我……”

“嗯，我看看……不到一个小时就该结束了。起来吧，别浪费时间了。去洗个澡，然后吃个早饭，就该出发前往吞口本家了。楼下应该有车在等你，吞口家催得很紧，所以派了一辆专车来接你。我告诉他们差不多一小时后你就能动身，正好可以赶在今天上午和他们碰碰。要是你乐意，还可以留在吞口本家享受一顿午餐。他们新聘的厨子手艺不错，试试也好。”

姬覆絮絮叨叨一番话让虢首封心底打个突。

虢首封和姬覆两夫妻相处了近十年，算是姬覆和凰袅娜两个人手把手教出来的亲传弟子，还有似兄似弟的关系。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姬覆不可能不知道他现在的状况。每年春夏交替的时候，他都可能会出现一次返祖现象。姬覆会不着痕迹地替他安排一段时间的休假，替他把返祖的痕迹掩盖过去。

现在姬覆明知道他在返祖，还逼着他出门？

虢首封下意识地伸手去敲角。一敲，两根手指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如果不是指尖上附了一点凉意，他都不会知道手指穿过了自己的角。

“怎么回事？”虢首封从床上跳起来。除了额角还在隐隐抽疼，全身的痛感都消失了，生龙活虎的他可以马上上山打死十八只大虫！他跳到镜子面前，发现金角正在闪烁。似乎是为了让他亲眼确认，他刚站在镜子面前没多久，金角便消失了，好像从没出现过似的。

虢首封目瞪口呆，甚至忘了自己正在假装虚弱……不对，返祖的时候他确实会虚弱，他为什么要假装？！

电话里姬覆老神在在的问：“注意到今天是几号了吗？”

虢首封看了一眼手机。就一眼，他：“……”

姬覆在电话里发出神算子似的笑声：“公历五月十七号，对吧？你已经睡了整整七天，小三。再不清醒，吞口家绑也要把你绑去他们家了。”

“我怎么会睡这么久？”虢首封拿着手机环顾自己的家，到处都有人闯入的痕迹，他怎么就没发现呢？地板被人扫过了，桌上摆着一小盅糜烂的海鲜粥，热一热就可以吃。他睡觉之前乱丢的鞋，乱脱的衣服……该摆正的已经摆正，该洗涤的已经晾在了晒衣杆上。

我怎么这么蠢！虢首封暗想，分明每天都有人来察看他昏睡的情况。他依稀记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有人粗鲁地把他摇起来，硬是灌了他几口热汤。

姬覆和凰袅娜轮流来照顾了他。

他却以为接任务是昨天晚上的事。其实是一个礼拜以前的事了。过去他返祖之前，会感到轻微的身体不适，这次却是来势汹汹病如山倒。

怎么会这样？

虢首封赤脚站在房间，突然僵住。

对了，那杯茶……

——想喝点什么？咖啡？红茶？还是牛奶？

虢首封警觉发问：“凰姐的那杯红茶里加了什么？”

姬覆呵呵地笑了起来，他就知道虢小三很聪明，瞬间就能找到症结所在。这件事本来就没有隐瞒虢小三的意思。甚至提前激发出虢小三的返祖状态，也是姬覆一系列计划开展的前提。姬覆老老实实的回答：“添了两毫升的测试基因用潜能激发素。放心，这次用量又减了，袅娜确信这次除了提前激发出返祖现象之外，固定的后遗症也会减轻很多，更不会有其他可怕的影响。”

虢首封听清了“后遗症”和“可怕”，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要试着相信你凰姐，她可是整个灵界都认可的遗传基因学家。”

虢首封把额角蹦出来的青筋揉回去，半晌无语。他努力回忆第一次被激发出返祖现象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一次返祖，就是加入夜行者做基因追溯测试的时候。一针管二十毫升的潜能激发素打进静脉，瞬间让他额角顶出一个金灿灿的犀牛角。把在场所有的科学研究人员都吓了个人仰马翻。要不是他们都是夜行者自己的内部后勤人员，这会儿的虢首封大概躺在某个地主的实验台上了。头上顶角的人可不常见。虢首封直到现在还在怀疑，他的金角是不是激发素过量使用才引起的迸发症。可凰姐赌咒发誓，一定是他自己的体质问题，对激发素有了特殊反应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说来说去，还是他与潜能激发素八字不合的原因。

然后呢？虢首封模模糊糊的想：返祖结束之后，他会象电能不足的电池，突然进入点亮一百瓦电灯泡的状态，然后又突然变成一个哑光灯，除了照亮自己，伸手就是不见五指的状态。最惨的时候，他前一秒刚抬腿准备“踏空”，下一秒脑袋比腿还快，沉重地栽在地上。

后来又试了两次，百试百灵——只要用过潜能激发素提前激发返祖现象，返祖结束后就必定会有体能断续不足的情况。凰姐和姬覆把这种现象称为“返祖后遗症”，虢首封自己则称为“断电”。断电大概会持续两到三天。

他精疲力竭：“你们能不能对我好点？！”

“当然。”姬覆乖巧回答。

“别再给我偷偷摸摸用激发素了。”

“好的。”姬覆十分乖觉：“下次光明正大的扎你脖子里。”

虢首封：“……”

算了，这就是代沟！

小说《身魂祭》 第10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