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为你千杯不醉

菜菜来到我的旅舍办理入住时，她刚好忘了带身份证，我好说歹说不能让她住下来，但她死皮赖脸要留下来。

后来我想想，大概是看着她不像坏人，我还是松了口让她住了。尽管她后来告诉我她的名字，但我就是没记起来。管他呢，江湖儿女不需要计较这些。

菜菜只住两天，临走前一晚上，她买了很多啤酒回来，和一帮男住客拼酒，那架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看得我一直傻傻拍手。

第一眼见到这姑娘，小而巧，目测一米五的个头儿，九十斤也没有的重量，没想到她这么会喝酒。

最后，菜菜以一敌三，完败那几个男的。

我顿时对她崇拜得不行，因为我喝不得酒，所以看到能喝的姑娘，都会有一种穿越到武侠世界里的错觉。

没办法，我是小说写多了。

后来，菜菜对我说：“我以前，也是一口酒也喝不得。”

菜菜眨巴了一下眼睛，招手又要了一瓶啤酒，可这一回，她一口一口地喝，像是在品尝，也像是在回味什么。

菜菜遇到大刀的那一年，才十七岁。刚刚上大学的年纪，也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菜菜的家里上辈三代都是务农的，好不容易到了年轻这一辈，菜菜的脑袋还行，读书也不差，很争气地考上城里的大学。菜菜的爸妈可是砸锅卖铁、又借又凑地弄来不少钱给她交学费，那时候菜菜就发誓，她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不要辜负一辈子没离开过乡下的父母。

很多人都知道，现在很多大学都是一个攀比的微型社会，菜菜刚到学校的第一天就被同寝室的女生从头到脚鄙视了一遍，她心里委屈，可是没有办法，谁让她确实贫穷，卑微，在许多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开学以后，她迅速找到几份兼职。她自己也无法很好地回忆当时的经历，她只记得当时忙得够呛，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上完课就赶去做兼职，做完兼职赶着最后一班车回去寝室，她和寝室同学的关系很糟糕，可她懒得修补。

可菜菜越是冷淡，别人越是看她不顺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同寝室的人总是有意无意把门锁上，不让最后一个回去的她进门。

菜菜忍气吞声的，只好缩短每次回去的时间，不让别人有正当理由欺负自己。

哪想到，她抄近路的时候出事了。

几个喝得醉醺醺的酒鬼似乎早就发现她，盯了她好长一段时间，那一晚几个酒鬼把菜菜可以逃跑的路统统堵住。

很多年以后，菜菜再想起那一晚的场景，脚心都会发寒。

如果不是大刀出现，她恐怕会经历惨无人道的事情。

但是，大刀出现了。

菜菜说起大刀时，本就明亮的一双眼，闪出更璀璨夺目的光辉。我曾经见过许多人提到自己心上人的模样，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焕发意想不到的光彩，嘴角的笑容绽放得漂亮，仿佛，捡到宝一样。

大刀，是菜菜的宝。

那一晚，大刀像个英雄把几个酒鬼踢飞，然后一把抓住菜菜的手腕，带她一路飞奔。

浪漫得像在演一场电影。可这一次，出身卑微的菜菜，平凡无奇的菜菜，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的菜菜，糊里糊涂当了一回女主角。

遇到大刀以前，菜菜从没想过要在大学里谈恋爱。

她不了解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不清楚茶饭不思的滋味，可遇到大刀以后，她仿佛中了邪一般，不论是上课还是做兼职，不论是和寝室的女孩儿斗智斗勇还是做什么，她总会想起大刀那张脸。

幸运的是，没过多久她就在学校再次见到大刀。

大刀也是大学一年级的新生，但他是堂堂正正的富三代，爷爷是个军人，父亲虽然没有成为军人，但却是做生意的料，做外贸生意的，生意遍布全球。大刀不愿成为军人也不喜欢做生意，他的人生只有三大爱好：跑车、旅游还有美女。

是啊，有时候现实生活堪比小说，菜菜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和别人的差距，可没想过，她和意中人的差距……遥远得像隔了一万光年。

差距太大，菜菜决意把这份卑微的心意暗藏心底，她也确实做到了。也许，她的出身决定了她必须理智，也许，她没有城里的姑娘那么娇气，也许是，她连喜欢一个男生的勇气也没有。

四年过去，菜菜学习和兼职两不误，每一年都拿奖学金，她还积极融入这座城市，大学毕业前夕，没有人敢像她刚来念大学时那般看不起她。

她是资优生，许多有名的企业向她发来橄榄枝。就在这时，她听说大刀出来开公司，他的公司在招人，她也是头脑发热，等把简历投到他公司的邮箱去后，下一秒，显示邮件已经被人打开。

大刀不记得四年前救过她的事情，但他很诧异他的公司会来一个履历这么漂亮成绩这么好的校友，而且这个校友，竟然是应聘秘书的职位。

“我们的公司刚起步，可能不能给你太多薪水。”大刀摸着鼻子，有点儿心虚地说道。

“没问题，我都可以的。”菜菜僵硬地笑着，无比害怕心跳如雷的声音会被他听了去。

“我需要跑业务和应酬，你能喝酒吗？”

菜菜哪里喝过酒，可为了做这一份工作，硬着头皮说“会”。

菜菜告诉我，为了可以当大刀的秘书，她那段时间强迫自己每一晚喝啤酒，最开始是两罐，她喝多少吐多少，因为啤酒的味道太差劲，她无法想象那么多人会喜欢喝这玩意儿；后来喝习惯了，又加码喝四罐，把酒水灌进嘴巴里时，头脑是一片空白的，什么也想不到，可只要想到大刀那张脸，她就觉得，别说啤酒，让她挨刀子也乐意。

菜菜每一天都跑去超市买啤酒，超市的理货员都认得她了，还以为她是酒鬼。

两个月后，大刀果然需要去应酬，他把菜菜带上。菜菜没想到，大刀其实不会喝酒，他喝一杯就上脸，喝三杯就快要晕过去，眼看着生意要黄了，菜菜自告奋勇，拉着那个什么总的手，说她要替老板喝。

没有人来得及说话，菜菜举起酒杯就往嘴巴里灌。

她到底是练过两个月的，酒量肯定比大刀好很多，不过对方也没有十分为难她，毕竟，看她是一个女孩子。

拿下单子的那个瞬间，菜菜忽然觉得自己是有用的，对大刀来说是有用的。

事后，大刀送了一条项链给菜菜，说是一个小小的奖励。

他大概从没想过，菜菜其实也不能喝酒的，可为了他，她愿意把自己往死里喝。

“老板，你为什么会开公司？”

菜菜怎么会忘了，大刀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名副其实的富三代。

哪想到，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右边肩膀微微发抖，最后才听到他吞吞吐吐地说：“我爸的生意破产了，我妈炒股也亏了很多钱，我们家可以说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房子被银行拍卖给别人，两个老人都受不了这么跌宕的情节，一个疯了，一个跑了，家里就剩下我了。”

菜菜感觉心脏骤然停顿，想要再呼吸一口，只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痛。原来，心痛是这样的感觉。

如果可以，如果允许，她希望可以给大刀一个最扎实的拥抱。

“然后，她出现了……”大刀拿起手机，翻开相册，菜菜看到他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的合照。

顿时，她什么都想明白了。

“她鼓励我，让我重新振作，还问她爸借了钱，投资我开公司。说真的，没有她的话，我现在肯定什么也做不成。”

大刀的女朋友叫月芽，看看，连名字都那么好听。菜菜知道，自己拿不出来任何东西跟人家比。

她从一开始便输了吧。

月芽并不常来公司看大刀，她不是不关心他，只是她也有很多事情在忙。大刀可是拼了命地想要把公司的业绩提上去，私下接了很多单子，经常公司和工厂两边跑，没日没夜地赶工作赶进度，当自己是机器人。

大刀高烧烧到四十二度那天，菜菜在工厂门口发现晕倒在地的他，然后连忙把他送去医院。

她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一天一夜，等他醒来，他的第一句话是：“菜菜，不要告诉月芽，她最近考托福，准备出国了，不要影响她答案发挥。”

菜菜一听，觉得难以理解，月芽怎么就舍得出国了？她不要大刀了吗？

“那你们……”

“放心，”大刀知道菜菜的疑虑，他拍着胸脯保证，“我相信她，她也相信我啊。”

可月芽走的那天，大刀哭得像个小孩儿。

他去酒吧买醉，叫了很多名堂花里胡哨的酒，感觉要决战到天亮。菜菜不放心找过去，让他别喝，他不听，那好吧，她就抡起袖子陪他喝，喝个痛快，喝个不醉无归。

可这一次，菜菜也醉了。

菜菜醉的时候不仅不发酒疯，还特别安静，她怕自己太醉，不能送大刀回家，叫服务员端来一盆冰，把脸埋入冰水中。

不论何时，她都要坚决做守卫大刀的那个人。

月芽走了以后，大刀的公司经营得越来越好，也不需要亲自跑去拉业务，菜菜倒是一直荣升成为他的金牌秘书。偶尔需要出席重要场合时，大刀还是会把菜菜带上。他始终不能喝酒，菜菜愿意帮他挡酒。

不论是五杯、十杯，还是一百杯，一千杯，只要她能喝，她都愿意替他喝。

时间过得很快，月芽即将学成回国，大刀准备向月芽求婚，他问菜菜的意见。

“啊？”菜菜忍着心里冒出来的剧烈痛楚，反问他。

大刀向她解释：“你也是女孩子，总该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样浪漫的求婚吧。”其实菜菜认为，浪漫不浪漫，都是给别人看的，只要她是真心喜欢他，没有求婚，她也愿意嫁给他。

大概，她这辈子都除不掉父辈留下来的朴素和踏实的品质。

月芽回国那天，大刀带着公司所有人一起去机场风光迎接她。

他甚至都想好了，就在机场求婚好了，所有旅客都能一起见证他们即将成为夫妇的喜悦。

大家都夸奖老板真浪漫，菜菜也笑着说，是啊，真浪漫，她也只能默默站在一边，看他对别的女孩子浪漫。

可谁也没想到，月芽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走在她身旁的混血男孩儿高大英俊，他们俩是手牵着手走出来的，大刀的脸色惨白如纸。

浩浩荡荡的十几个人，带着所有道具来到机场，是来帮老板求婚助兴的，没想到，老板娘……前老板娘已经早早舍弃了他。

“大刀，对不起，是我瞒了你，你怪我吧，怪我一个人就好。”

菜菜心想，月芽其实也不算很坏的人，她看着大刀说出这句话时，有内疚和不忍。之后，菜菜再也没有见过月芽，也没有听大刀提起过她。

被月芽抛弃后，大刀不怎么来公司上班，他变得自暴自弃，仿佛找不到任何努力起来的理由。

菜菜从没想过，她跟在大刀身边多年，并不只是学会挡酒那么简单。在他的影响下，她也能处理公司的一些事务，起码，有她一个人在努力撑着，她也学他的样子公司和工厂两边跑，亲自盯着工人加工。没有人敢问菜菜为什么这么卖命，有些事情，旁人倒是看得很清楚，当事人装糊涂罢了。

不过就是早一点起来，晚一点睡觉，菜菜认为，跟大学时候做兼职差不多。

就这样过去了半年，菜菜对大刀公司的很多运作已经上手，她还多想了一些方案，想要多元化发展大刀的公司。

就是那一天，菜菜一个人去跑业务拉客户谈合作，对方肯定早就听说过她的厉害，桌上摆满红酒白酒，想要让她走不出这个门。

菜菜大可以一走了之的。

旁人看来，她对大刀算是情至意尽，没必要做到那个分上，不值得。

可她小看了自己对他的爱，从大学一年级到工作第四年，八年的暗恋，八年的爱慕，统统倾注一人身上。她不后悔吗？不可惜吗？可她又要上哪里再找一个男孩子，重新爱八年时间……

她就算把自己喝晕，只要可以签下这笔价值千万的单子，她觉得，值得！

对方把红酒和白酒混着弄成一杯，三杯，七杯……十杯，菜菜一杯接一杯地灌，喉咙一阵火辣，身体出现痉挛反应。

没必要的，放下杯子吧，从这里走出去吧，大不了从头再来。可菜菜好倔强啊，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认定了的事情，千万人在身后拉着她，她还是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那一晚，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

糟了，那人看菜菜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走过来开始抚摸她，当他的身体强行压下来时，世界也在天旋地转。

她眼前一黑，失去意识晕过去。

…………

菜菜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晚，她睁开眼时，看到许久不见的大刀坐在她身边，老神入定地看着她的模样。

好温柔，好深情，好……好浪漫。

被灌了很多酒的眩晕感渐渐散去，菜菜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可她听见大刀开口问，“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差点儿……我如果没赶到，你就已经……”

大刀在生气，更多的是在气自己，他多没出息啊，开公司要前女友投资，发展公司还要秘书去牺牲色相！

菜菜只敢在心里说，大刀，其实你已经足够好了，你本来就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少年，哪懂什么生意什么经营，你却为了月芽一点儿一点儿地变好，变成今天这么好。如果当年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可能早就已经……

“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菜菜笃定地说。

“你这么肯定？”

“女人的第六感嘛。”因为，你早在八年前救过我。

只是这件事结束后还不到一周，大刀竟然收到菜菜的辞职信。

大概是被菜菜这件事影响，大刀重新回来公司上班，他变得更沉稳冷静，看菜菜的眼神也微妙起来。

看到辞职信的瞬间，他以为她在跟自己开玩笑。

“没跟你开玩笑，我要回家了，在大城市里待了这么多年，是时候回家了。”

这时，他才发现，他认识她这么多年，好像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她。

“这是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良久，大刀颤抖着问。

“嗯，老板，念在一场校友的分上，让我回家吧。”

故事说到这里，菜菜的酒也终于喝完。

我认真斟酌着语句，心里想着到底要不要问她，为什么当时要莫名其妙地辞职。按照言情小说的发展，菜菜要是继续陪在大刀的身边，很有可能，大刀会发现她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心意。

她这么多年来都默默地爱着他，更没有办法，把大刀从心里面赶走，再放别人进来。

这样的爱，太冒险，近乎孤注一掷，却又特别伟大。

“其实在去找那个大老板之前，我就有离开他的打算……我妈妈得了重病，我必须回去照料她。两年以后，妈妈去世，我在家乡谋了一份简单的工作，毕竟，我还要继续照料我爸。

为了留在大刀的公司，我这些年没少顶撞我爸妈，他们看我的学习成绩那么好，却只甘愿做一个小小秘书，心里是怨恨我的吧。我有时候也会想，我这几年到底做对了没有。现在，我也是时候回家孝顺爸妈。我确实对不起我爸妈。

就算我最后留下来又怎么样，我是农民家庭出身，他始终是衣食无忧的人，我们俩的距离差得太多，三观也严重不合，勉强在一起，早晚也会分开的。倒不如在一切还没来得及发生的时候走掉，还能让他留个念想儿。我已经两年多没有像今天喝过这么多酒了。大刀是今天结的婚，前同事的朋友圈都在刷屏，他却没有告诉我这个消息。”

大概，大刀在菜菜离开以后也终于想明白她对自己的心意。

可是，不爱就是不爱，他对她，除了感激，除了答谢，没有其他情感。他更不会想到，八年前无意中的出手相救，会让一个女孩子，动了想要对他以身相许的念头。

然而这不是武侠世界，一厢情愿是最行不通的。

当然，菜菜只敢想，不敢这样做。她是个务实的人，知道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不得勉强。

大刀自始至终不知道有个女孩儿爱了他这么久，但菜菜想，她知道她爱他就足够了。

我和菜菜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那一晚以后，世界这么大，我和她再也没有见过。

而我无比肯定一件事：她以后也会结婚生子，过上那种无须浪费多余笔墨去讨论的人生。

可她再也不会这么爱一个人。

为了这个人，她已学会千杯不醉，也学会不再流泪。

小说《晚安，夜归的人》 我已为你千杯不醉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