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礼堂的喧闹声仿佛只存在于另一个星球，而在这里，只剩下两颗同样倔强的星星沉默着对峙，之后是刀光火石电闪雷鸣。

在看到男生的手掌扬起的瞬间，女生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

然而这一巴掌并没有落在自己的脸上。

辛吉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说：“你没资格对她动手。”

01

就像黑色的漩涡，吞并了自己的生活。

似乎是从出生开始，就一直住在城市角落的狭窄巷子里。别的地方都以光速发展着，只有这里，道路弯弯折折，灰暗长年蔓延，阳光也懒得光顾。

于是在影射之下，渐渐变成了西洛市人眼里的贫民区。

这个城市最肮脏和落后的地方。

阴沟里的脏水像酿酒一样酿了很多年，腐烂的恶臭不用借助风力也能混合着空气飘到任何地方。

男人们粗壮得像山，说话的时候脖子伸得老长，脏话是口头禅，干活的时候总习惯光着膀子。女人们穿着拖鞋和睡衣就能去街上买菜，常常为了一毛钱讨价还价半天。聚在一起的时候东家长西家短，对别人家的八卦永远兴致勃勃不厌其烦。

然而这样粗糙的环境之下，互相攀比和勾心斗角也在暗地里演绎着。谁家挣了多一点的钱，谁家又搬进了新的房子……这些事情永远是人们生活里最主要的话题。

辛吉从来不相信“上帝是公平的”一类的鬼话。

这个世界在她几岁的时候就已经以一种尖锐的棱角分明的姿态定格，每种人都有着自己的生存空间。从出生开始，就决定了你必须以怎样的身份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你没有选择或者拒绝的权利，因为无论如何，上帝都不会对他的决定做出任何改变。

所以，能改变的也就只能是自己了吧。即使付出和收获有时候并不能成为正比，可是，如果不付出，那么你也永远不要幻想天上会掉馅饼的好事。

哪怕一百倍的努力只能有一成的获得，辛吉也愿意去尝试。

总有一天，她会带着母亲离开这里。

永远地摆脱掉这种黑暗的境地，去往光明的地方。

02

傍晚时分。

妈妈在厨房里忙着做饭，锅碗瓢盆霹雳巴拉的撞击声。说是知道她不在的几天自己都没吃什么好饭菜，所以一定要好好补偿下。明知道这是妈妈的习惯，还是忍不住去劝过不要太费心思了，毕竟妈妈也是刚回来，进货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有一次暑假，因为在家里闲着也没事，所以强烈要求妈妈也带自己去进货，妈妈拗不过，加上也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在家里，所以才答应了。

两个小时的汽车颠簸之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完全不和自己想象的一样，是比青桐街更脏更乱的地方，街道很长，周边都是批发的据点，到处都挤满了人和装卸货物的车子。也很吵，讨价还价的声音以及指挥发货的吆喝声，回荡在女生的耳膜，竟有种要晕厥的感觉，耳朵自然更受不了，因为燥热，心里特别难受，后来还蹲在路边吐了好多次。

最后被送到旅馆里休息，洗了个热水澡之后感觉好多了，躺在床上时又觉得不帮忙做点什么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可是毕竟不是在家里，洗衣服做晚饭之类的也做不了。胡思乱想着没想到就睡了过去。

后来被走廊上的脚步声惊醒过来，然后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幸好来之前妈妈早有准备把伞放在了辛吉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女生想也想没想就冲了出去。

之后就看到了让自己很久以后回想起来都会心痛不已的画面。

本来就很杂乱的街上，此刻由于下雨的缘故，大家都忙着抢露天的货物，一些不重要的空箱子和塑料筐被带翻到地上，上面布满了黑色的污泥。不时听到“你手脚麻利点！”、“哎呀，我说你怎么搞的，差点撞到我！”之类的话，目光搜索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终于停顿在了妈妈身上。

已经三十七岁的中年妇女，从来不会化妆，从来不会买好看的衣服，也从来不会因为生活太过艰难而感叹命运的不公。她是那样的女人，坚强，善良，对未来充满希望，即使常常在夜里因为腰疼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但从来没在自己面前表露过自己的辛苦。

此刻，她正背着一箱几十斤的货物往车上搬，她的腰被压得很低很低，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裳，将她的头发淋成了一缕一缕地搭在额上，可是她完全来不及用手拂一下。周围的都是一些强壮的男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她瘦小的身躯显得摇摇欲坠。在大雨里的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可是她没有停下来像其他女人一样躲雨，一直，都没有停下来。

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辛吉的心里也像是被抽走了空气的针筒，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她定在那里，突然迈不开步子了。直到看到妈妈因为路滑差点摔倒，才反应过来，立刻跑上去为妈妈撑伞。

回来之后辛吉就感冒发烧了，妈妈又忙不迭地来照顾自己。躺在床上的女生不禁为不但帮不了妈妈反而成了累赘而愧疚不已。

要说起来，成为妈妈的累赘又何止这小小的一件事情呢？

自从出生开始，就给妈妈带来了不少麻烦。先是身体虚弱容易感冒而得了肺炎，常常在大半夜发高烧让妈妈着急，最后医治了好久才得到好转。然后五岁的时候爸爸因为生病去世，留下母女俩相依为命，为了不让自己受气，妈妈从来没有过要改嫁的念头。

那段时间也是妈妈最辛苦的时间吧，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一个人肯定会很难熬的呀。尽管自己一夜之间懂事起来，想帮妈妈做很多事情，却又在一次偷偷做饭时不小心触到电而差点烧死在家里。

那是第一次被妈妈打，一边挥舞着棒子一边流泪：“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万一出了事你让我怎么活？”……

一桩桩一件件下来，每每想到这些都是想要流泪的冲动。

并不是单纯的母女关系。

是相依为命，缺了彼此就不能活下去。

是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人。

“辛吉，你傻站在那里想什么那么入神呢？”妈妈手持着铲子，另一只手腾出来将窗户开得更大些，方便油烟散出去，回头便看到站在自己背后***的女儿。

“哈？……没有啦……妈妈，你每次回来都要忙个半天，你应该好好休息才对嘛！”辛吉假装生气地说。

虽然妈妈一再表示“能给你做点好吃的，妈妈就觉得很开心了，哪里还会觉得累呢？”但看到妈妈日渐消瘦的样子，总会觉得鼻子酸酸的，

“妈妈，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一个人觉得好孤单啊！”干脆像只小猫一下软软地贴在妈妈背上，伸手环住她的腰，手还不老实地趁机摸了摸腰上日渐明显的赘肉。“呀呀，妈妈，你的腰又变粗了啦！”

“呵呵，等你到了这个年纪就知道了，这很正常的。不过说真的，我倒是觉得我最近好像变胖了好多啊！”妈妈一边说一边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盘子，放在水龙头下冲洗了一遍，然后等着菜好了就直接盛在里面。

“咦，哪有啊！你看看你的脸上越来越瘦了，皱纹都多了好多，天天为***心，真是太辛苦妈妈啦，等我以后毕业了就好了。”

“这是什么话，养你就是我的责任，而且一点也不觉得辛苦，你这么听话，我觉得就是老天对我最好的馈赠了。”

“妈妈……”

“好啦好啦，饭菜都做好了，把菜端到外面去，我们准备吃饭了。”

“嗯，好嘞！嘿嘿……”

食物的香味弥漫在小小的屋子里，浸透了骨髓的温馨感觉。

辛吉常常觉得不管生活多么辛苦，能和妈妈在一起，呐，总归还是很幸福的呀。

03

两天的期中答案结束下来，这次的题大家的反应不是难，简直是“难得天理难容”。

连一向觉得期中答案不过是小儿科的辛吉，也有种元气大伤的感觉。

“你知不知道，做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时候，我差点就想嚎啕大哭了。”经过辛吉身边的女生A夸张地对女生B说。

“哭个屁啊！我做历史才是觉得写一个字就像吐了一盆血一样！”女生B更夸张。

“肯定是一二班的那些老师出的题，***，以为我们都像他们两个班一样不是人啊！”

“就是就是……”

辛吉知道她们所说的一二班，就是自己所在的二班和隔壁的一班。西洛一中有种惯例就是在高一升高二时会挑选出年级里八十个最好的学生，分别安排成一班和二班。授课的老师都是学校历年来经验丰富，带出过不少名牌大学学生的精英份子。

这两个班的学生也会得到学校的特殊照顾，据说住校的学生最有福利，不用去和其他人挤八人间，而是单独配置的双人间，公寓式条件。

当初答案辛吉是以年级四十七名的成绩被分到高二、二班的。至于一班的情况，只隔了一壁墙，辛吉也了解得很少，只知道他们班的池云澈是万年的年级第一。

至于年级第二，这也是让辛吉很纠结的一件事情。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梁原那个家伙是以年级十二名的成绩分到二班的。如今自己经过努力终于爬到了年级二十的位置，不过梁原早已经冲到了第二的高度，并且每次都保持和第一名一两分的微距。

虽然人不怎么样，不过脑子确实蛮好使的。辛吉曾偷偷观察过他是怎么学习的，很遗憾的是几乎没看到他怎么学过，上课不是不在就是在睡觉，整天都摆着一张扑克脸苦大仇深。因为学习好，老师也很少管束。

用女生A的话来说，梁原才真的“不是人”啊！

如果夏雯希那个忠实拥护者在的话，一定会添上一句“对啊，是神”。

经过公告栏的时候，看见那里围了很多人，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什么。出于好奇，辛吉抱着书也围了上去。

原来是两个星期之后学校百年校庆活动的巨幅海报。这学期开学典礼上听校长提过这次活动如何如何重要，不过实在不是学校的活跃份子，所以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到一转眼就到了。

海蓝色的巨幅海报制作得特别漂亮，对于“届时会有重量级的神秘嘉宾到场”这类卖关子的官方话辛吉不是很感兴趣，倒是脚码处的“总策划：池云澈”更加吸引辛吉的目光。

池云澈，西洛一中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如果需要在这个名字前加上一些修饰词，那么就是“校花”、“才女”、“女神”、“富二代”，当然还有“年级第一”。

她似乎天生就是被光芒笼罩的，所以对于外界给予的赞美总是一副云淡风轻。

整个西洛一中都知道，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女生能让梁原这个大冰箱表现出温柔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池云澈。

不喜欢凑热闹，辛吉笑笑准备撤***室打扫卫生，却被旁边的人的话吸引住了，特别是听到“徐井泽”这三个字的时候，连步子也迈不开了。

“你猜猜这次的重量级嘉宾是谁？”

“谁呀？反正学校每年都是这套，最后请来的还不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人，我都麻木了啦！”

“今年可不一样，往年都是学校请的，今年是学生会包办，你也知道池云澈身为学生会长的能力，所以呢，嘉宾可是她亲自去请的哟~”

“说了半天，到底是谁啊？”

“我跟你说个内部消息哈，你不要激动……据说好像是徐井泽！”

“徐井泽？！那个拿了去年全国歌唱大赛冠军的徐井泽？？？不会吧？！！！池云澈能请到他吗？他又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你吹牛吧？”

“切，才不是，你等着看吧……反正我是准备好了本子等他签名了……”

“嘿嘿，如果真是他的话……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如传说中的那么帅才是真的~”

“你真花痴嘞！”

“彼此彼此啦……”

两个人推推搡搡地跑远了，辛吉被新涌进来来的人撞得差点摔倒才反应过来。急忙从人流里退了出去，被拉远的思绪一时还收不回来。

徐井泽。

应该是同名同姓的人吧。

04

因为老师要阅卷，所以整整一天都是自习课。

下午的天气不错，大片的阳光漏进窗台，在铝合金的窗棂上跳跃出一串串晶亮的音符。教室里涌动着大片浮光，风扇在头顶上方悠悠的转动。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响。

其实自习课的气氛从来都是闷闷的，大家都各自埋着头做练习，除了偶尔会听到夏雯希在前面做作而又甜得腻死人的笑声。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是笑给梁原听的。

真是无聊，辛吉在心里瘪了瘪嘴。

从传阅下来的答案来看，这次期中答案很不理想。辛吉感觉自己的努力都白费了。静不下心来学习，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外面明晃晃的世界，手里慢慢地转着铅笔，可笔总是掉在地上。懒得弯腰去捡，于是换了支笔继续转，然后它果然又做了自由落体运动。这样来来回回几次，辛吉的文具袋里再也没有多余的笔供她转了。

同桌的女生叫林安安，每次的年级前十名之一。是典型的乖乖女，她悄悄地看了辛吉一眼，然后嫌弃地自动坐出去些距离。她的睫毛很长，鼻子很小，齐齐的刘海，校服总是穿得很干净整齐，有时候辛吉在阳光下看着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一种叫做樱桃的水果。

但是很明显，可爱的小樱桃不喜欢辛吉，或者说是很讨厌。

有一次她穿着漂亮的白色公主裙来上学，辛吉在那只破笔不出墨时习惯性地甩了一甩，恰好把几滴墨水甩到了她的裙子上，她在那瞬间发出的尖叫声直到现在还让辛吉感到震撼。后来把裙子拿回去妈妈连夜洗干净了还给她，她却嫌弃地说“也不知道你们家用什么洗的，我皮肤容易过敏，不要了”，辛吉只觉得有种耻辱从脚底一直升到了头顶。

从那以后两人之间便自动拉开了距离。无论如何，在夏雯希的带领下几乎没有人愿意和辛吉同桌，所以，辛吉对林安安多少有种感激的心理。

辛吉努力调整好混乱的心思去埋头做着新发的优化设计，原本安静的班上忽然传来“哇呀——”的惊呼声，莫名其妙地抬起头，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

前桌的女生语无伦次地指着窗外：“看外面……外面……啊呀呀呀……”

外面？木讷地转过头去，只看到窗外经过三个人的背影，凭直觉，那个穿黑色西装的肯定是教导主任没错了，不过那个男生和女生，辛吉倒真的不知道是谁。

“不就是经过几个人而已，又不是怪兽，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女生的同桌是典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好学习的男生，他蹙着眉头，目光一直锁在练习本上，连头也没抬，但是显然对大家的惊呼声打断了他的思维很不高兴。

“你们没看到吗？那是池云澈啊，不过重点不是她，而是……而是她身边那个男生好像是徐井泽嘛！”前方的女生手舞足蹈地继续说道，“哎呀呀，看来说校庆会请到徐井泽做嘉宾的事情不只是传闻啦！好开心好开心……池云澈不愧是我的偶像，人脉太广了！”

“徐井泽？”辛吉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女生显然没有发现她的失神，还在继续感叹：“要不是上课，我真想冲出去看看他到底有多帅！哎呀呀，为什么要是在上课时间经过呢？”

与此同时，班上也是炸开了锅，这种夸张的反应让男生很鄙视：“来不过就是个帅哥了吧，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女生脑子里装的除了稻草还有什么垃圾。”

“跟你这个木头人完全没有共同语言，哼！”女生愤愤地回复道，下一秒才反应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咦？辛吉跑哪去了？刚才明明还在的嘛。”

一直没说话的林安安这才抬起头看了看身边空空地位置，然后望了望门口，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气喘呼呼地跑到校门口，却看到要追赶的人已经先一步迈出了校门，刚想跟着追出去就被保安拦住了：“喂，那个女生，上课时间不能随便出校门！”

被迫停止了脚步，眼睁睁看着男生和女生上了路边的车，然后走远了。自始至终都只看到背影，这让辛吉很不甘心。

坐在车上的池云澈回头看了一眼，打趣地对旁边的男生说到：“井泽的追随者真是很多啊！”

男生也回头望车窗外看了一眼，只见校门口蹲着一个女生，然后又回过头来一脸很不好意思的表情：“云澈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呵呵。”看到男生腼腆的样子，池云澈很开心地笑出声来。

不管是认识之前，还是出名之后，井泽从来都没有变过啊。温和包容，对自己提的要求从来都是好脾气的答应。包括要求来参加校庆演出，以为男生会拒绝的，却一下子就说了“没问题”。

正想着，男生突然靠了过来，然后伸手将打开的车窗关小了一些。距离在那一刻被拉得很近，能清晰地闻到男生身上好闻的气息，池云澈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起来，心跳加速，竟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徐井泽已经坐回了位子。女生不自觉地又将目光停顿男生的愈渐英俊的容目上，心里升腾出一股温暖的细流，渐渐地，将全身都覆盖了。

05

辛吉很挫败地往教学楼走，手腕上的电子表显示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心里乱糟糟的不想再回去了，就算夏雯希借此扣自己的学分或者又去打小报告，也懒得管她了。

走廊，教学楼，林荫道，不知不觉地竟走到了操场。心里还在为刚才没追到徐井泽的事情而纠结，也没注意脚下的路，然后不小心一脚踩空，剩下的六级台阶只用了一个动作完成。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肋骨在一瞬间像动画片里一样，一根连着一根地全部断掉了。

撇开被摔得鲜血淋漓的掌心和膝盖，单是蛤蟆似的难看姿势，便足以让每个自尊心强的女生在一个好看得一塌糊涂的男生面前无地自容到想钻到地底下去了。

——但是，那也是有对象限制的。

辛吉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白色的Nike运动鞋。视线上移，是被穿得很好看的深蓝色制服，双手耍帅地插在口袋里。再再上移，不能否认的好看的脸以及万年不变的冷酷表情，然后是饶有兴趣的，正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冤家路窄。

神经一紧，条件反射性地左右扫视一番，庆幸的是视线里没有出现那个可恶的夏雯希。于是呼出一口气，然后三下五除二地翻身站了起来很没所谓的拍干净身上的灰尘。

“质量不错，居然没摔死。”梁原轻描淡写的说道。

什么叫质量不错？！你是巴不得我摔死才好吧。辛吉瞪了瞪他，懒得和他斗嘴。

为了挽回最后的自尊，也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质量”真的不错，女生故意挺了挺身子，然后拍干净手，“哼”了一声便转身走开了。

一开始就应该想到这种时候他一定会逃课出来的啊，自己的脑子真是短路了才跑到这里来。不过总归是来了，现在离开还会显得自己怕他，辛吉横了横心，决定留下。

爬到最高的看台上坐下，辛吉朝下看了看躺在操场里睡觉的梁原，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电话簿里只存着两个名字，一个显示的是妈妈，还有一个，是小泽哥哥。

“你今天是不是来过我们学校？”埋着头按出这几个字，但觉得口气有点太绝对了，于是又一个一个的删掉了，想了半天终于打出“小泽哥哥，你回来了吗？”这几个字发送了过去。

不到十秒的时间手机就震动显示有新的信息传过来，看着屏幕上闪动的信封符号，那一瞬间，女生的心情变得很复杂，她甚至希望他做出“没有啊”之类的回答。

可是没有。

对方回了一个很简单的“嗯”。

像是隧道里突然断电，所有的路灯在同一时间全部熄灭。整个世界一瞬间陷入了茫然的黑暗，有寒冷的风刮在脸上，然后冷到了骨髓里。

以为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即使之后分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以为从不间断地信件联系，即使相隔很远彼此也不觉得会有距离。

以为你所遭遇的任何种种都愿意告诉我，即使我并没有刻意地问你过得好不好……

以为，以为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你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

然而直到现在才明白，我对现在的你竟然一无所知。

而更让人伤心的是，你来了我所在的学校，你经过我所在教室的窗口，可是，你却没有来找我，甚至，没有告诉我。

唔——小泽哥哥，我宁愿你一直呆在别的城市和我打电话写信，也不想你回来了，却是让我明白我们的距离已经隔得那么那么遥远。

女生对着那个“嗯”字愣了半天，手指在键盘上方停顿了好久，却想不出该如何去回复，最后拇指按住了“退出”键。

06

下课铃打响，辛吉脑子里一片空白地站了起来，下了看台准备***室。经过操场时，左手却突然被人抓住了，很大的力气，女生重心不稳一下子跌坐了到了绿茸茸的塑胶上。

跑道上的曲线平行着延伸，头顶上是大团大团的云朵，空气很清新，远离了教学楼的操场显得格外安静。附近林荫路上的树木长得很茂盛，阳光洒在上面泛出明晃晃的光点，一瞬间那点光又消失了。

胸口本来就闷闷地难受，加上被梁原恶作剧地突然一拉，女生心里的委屈像是汹涌而来的潮汐，闭上眼睛，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一场哭泣。

看到女生被自己捏红的手臂，目光又停在女生之前就摔伤的膝盖上，躺在地上的梁原微微蹙起了眉头。

辛吉的眼泪使男生没有了与她斗嘴的心情，其实有伤心事的也不只是女生吧。

半晌之后，梁原对着天空说了一句辛吉听不懂的话：“云朵会变成雨滴下落到地上，天空……也会觉得不安吧？”

说得很轻，像是在对哭泣的女生说，又像只是在喃喃地自言自语。

07

那些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被天窗切割出来的小块光芒。

雕刻着繁复纹路的深绿色木质门框。

以及，过道的某个角落被黑暗吞噬的小声呜咽。

都逐渐变成了燃烧在眼睛里的一小团火焰。

白色的。灼热的。汹涌的。空洞的。

经久不息。

08

校庆那天学校里前所未有的热闹，演出时间定在晚上七点到九点。十点二十分是烟火会。

校园里到处张灯结彩，因为允许这天可以不穿校服，男生基本都换上了自己喜欢的运动装或者休闲装，比较起来，女生的表现可以用夸张来形容。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夏雯希因为是主持人之一，所以更是大张旗鼓得穿起了华丽的低胸晚礼服，脚上踩着一双十厘米的高跟鞋，脸上自然少不了高级化妆品的妆化。

而同为主持人的池云澈却走的是自然路线，穿的是简单的白色公主裙，头发烫成微卷，化了一点淡妆，虽然没夏雯希那么精心去打扮，却也并不逊色多少，相反，虽然夏雯希也算是美女，但和池云澈的天生丽质以及骨子散发出来的淑女气质比较起来，却显得格外庸俗。

辛吉的班级和隔壁的一班被分在里舞台最近的地方，从进到礼堂起，就听到了很多别的班级抱怨的声音。好的座位对于辛吉而言并无多大意义，尽管之前很想见到徐井泽，可是在明白了自己于徐井泽而言并不是特殊的存在之后，反倒有点害怕这样的相见。

其实更不敢面对的并不至于此。

而是，也许就算站到对方面前，恐怕也不见得能认出来。

在演出开始前十分钟，辛吉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一个很想到前面坐的女生，然后悄悄地退出了礼堂。

不知道去哪里，鬼使神差地就走回了教室。因为怕不安全，所以在大家都去了礼堂看演出之后教室的门就被生活委员锁上了。

大喇叭里传出演出开始的欢呼声，辛吉内心的沮丧又增加了好几分。

好不容易才等来这样的一天，没想到变成了这个样子。辛吉有些沮丧地趴在窗台上，呆呆地看着教室内自己的座位。

然后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接着教室门“砰”地一声被推开，辛吉还没来得及回头就看到有人走进了教室。看到来人径直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女生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难道是小偷？正这么想着，那人已经将凳子拉开，然后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接着埋下头，鬼鬼祟祟的样子。

因为背对着的缘故，再加上此时是晚上七点多，光线很暗，走廊上的声控灯也没有亮起来，看不清那人到底在干什么，辛吉搓搓脸深呼口气，蹑手蹑脚地推开了虚掩的门。

“喂。”辛吉伸手敲了敲桌子，然后在那人猝不及防抬起头的瞬间，女生惊讶地叫了出来，“梁原？”

09

演出已经开始，为了调动气氛，所以将徐井泽的节目放到了第一个，然后结束的时候再出场一次。

池云澈在报出：“下面有请我的好朋友，也是大家喜欢的——徐井泽，为大家演唱”之后，所有的灯光在瞬间熄灭，尽管能感到台下的骚动，但是全场还是很配合的陷入安静之中，紧接着几束幽蓝色的灯光照亮了舞台中央，而光束之内，是突然出现的男生。

也许是灯光的效果太好，也许是少年本身所具有的王子气质，在那一刻，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光源都汇聚于此。

连一向认为梁原就是最好看的男生的夏雯希也看得呆住了。

音乐渐起，男生握着话筒开始唱歌，柔美的旋律加上清澈湿润的声音，比在电视里看到的更加震撼人心。池云澈目不转睛地看着灯光中的徐井泽，即使已经有了很多次在现场看他唱歌的经历，但是那个少年似乎带着魔力，每一次都能控制住自己的呼吸。

伴随着歌曲的完毕，所有的灯光又猛然全亮了起来，徐井泽往台下鞠躬的时候将目光往人群里扫视了一遍，在全场都爆发出“徐井泽、徐井泽”的呐喊声中，慢慢退回到了后台里。与池云澈交叉而过，女生悄悄对男生比划出“了不起”的手势。

夏雯希一见到徐井泽走到后台便迎了上去：“偶像，给我签个名吧！”

声音太甜而显得虚假，不过不会拒绝的男生还是接过纸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拿回本子后夏雯希“哇呀呀呀呀”地夸张着惊叫个不停，搞得徐井泽有种想要逃的感觉。

刚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于是又转过身对着还没兴奋完毕的女生说道：“抱歉，请问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你凭什么撕我的书？”辛吉指着从男生手里抢过来的课本，愤怒的质问。

“看你不爽咯。”梁原一贯无所谓的表情，跟说“夏天很热啊”一样的语气。

“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就因为我曾经纠缠过你？”

“那只是一个原因。还有很多，比如说：看不惯你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的样子，看不惯你逆来顺受的懦弱样子，看不惯你总是装出一副很宽容的样子……”

“自以为是的是你吧，完全不考虑别人感受，只顾着自己想法的是梁原你吧？”毫无畏惧地迎上男生犀利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继续说下去，“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懂得爱与被爱，内心是很孤单的吧？所以想拉我下水，把我变成另一个可怜的你么？”

“你——”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礼堂的喧闹声仿佛只存在于另一个星球，而在这里，只剩下两颗同样倔强的星星沉默着对峙，之后是刀光火石电闪雷鸣。

在看到男生的手掌扬起的瞬间，女生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

然而这一巴掌并没有落在自己的脸上。

辛吉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说：“你没资格对她动手。”

10

她看着他，灰色的瞳仁像是着了色彩般明亮起来。

一直黑暗的世界，被突如其来的光芒撕破了一道口子，耀眼的光线发出温暖的光芒，使冰封已久的心脏渐渐复苏，开始了令人哭泣的跳动。

他像突然出现，或者说是期待已久的骑士终于出现，面对着恶势力也毫不畏惧。长腿一跨便把自己挡在了身后，温暖的，握住了自己的手。

有一股暗流从心脏溢出，不断地汹涌起来，顺着每一根血管蔓延到全身。紧紧的将手回握了过去，温暖的感觉来得太过强烈，心脏突突地跳乱了节拍，她仰起头望着他，眼眶灼热，眼泪随时都会掉落下来。

呐，你真的回来了吗？

——小泽哥哥。

教室里只开了一盏灯，昏暗的光线里，男生英俊的容目被打上一层暖融融的光边。没有任何瑕疵，完美得犹如神人。

“你是谁？”梁原凌厉的目光汇聚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男生身上，似乎觉得他很面熟，但是在哪看到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你没必要知道我是谁。至少，我是一个不会欺负弱小女生的人。”

不满和鄙夷已经表达得非常明显，听到这句话的梁原脸一下子绿了，即使刚才的行为确实有点过激，但是从来没有人，敢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辛吉紧张地望着两个人，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欺不欺负她轮不到你来管，识相的话，马上从这个教室滚出去，然后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对方明显开始耍横了，徐井泽皱了皱眉头，声音平静：“别人我不管，可是对于辛吉，抱歉，我不能如你所愿。”

“哦？”梁原站直了身子，眼睛里的火焰快要燃烧出来。

辛吉能看到他已经握紧的拳头，而徐井泽没有丝毫畏惧地依旧直视着他。

不想情势再继续恶化了，辛吉拉着男生的手摇了摇，声音颤抖：“小泽哥哥，算了。”

男生回头看着她点了点头，原本还很严肃的表情缓和下来，微微一笑，她紧张地心更加紧张起来，脑袋里吱吱地发出声响，好像呼吸都快融化了。

徐井泽牵着女生的手离开。

转身之前，梁原看到脸色发白的辛吉，脸上却分明带着笑意。

她叫他，小泽哥哥。他以为他是她的守护神么？

没有比这讽刺的了。

他好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却又无从发泄，于是力气用到了腿上，对面的一排桌椅立即多米诺牌轰隆隆地全倒了地上。发出的巨大的声响，好像内心愤怒的咆哮。

11

所有人都去了礼堂看演出，此时的校园显得空寂如林。

目光放远时，偶尔会看到远处的绿荫场上或者林荫路里有几个人的身影，然后很快又消失在视线所能触及的范围里。

走廊上的灯发出橘黄色的光线，那是一种柔和而温暖的色调。

两条细长的影子渐渐走近，浅浅的光晕弹出，打在男生干净的白衬衣以及女生及膝的蓝色百褶短裙上。始终相隔着三步的距离，不近不远，脚步很轻。

走廊变得没有尽头，恍若掉入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梦境。

那个梦境里有金色的太阳，有看不到尽头的葵花田，有从耳边嬉笑着跑远的风声，也有微笑着，对我伸出手的你。

一直都有你。

——一直都有的你，还是那个向来内向沉默的小男生，还是那个为了给自己拣风筝而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的小男生，还是那个蹙着眉头允诺要带自己去世界上最美的地方玩的小男生……

梦醒之后，你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的距离，然而我们的距离也并不止于此吧。

低着头的辛吉还在胡思乱想，在徐井泽促不及防的一个转身时也没有反应过来，于是机械地继续迈步。彼此的距离由三步变为一步，直到撞到男生温暖而结实的胸膛，才愕然的被迫停止了脚步。

被撞到的额头发出细细的疼痛。顿时，整个鼻腔都灌满了洗衣粉的淡淡清香。带着明媚阳光的味道，于是忍不住多吸了几下下。

小泽哥哥……已经变得这么结实了呢。辛吉的第一个反应把自己吓了一跳，真是，这个时候犯什么花痴啊。

“喂，你就是这么欢迎我回来的么？”看到女生瞬间变幻出的令人费解的表情，徐井泽伸手来回搓揉着胸口，脸上是很痛苦的样子。

兴许是刚才撞得太厉害了？辛吉歉疚地想法一下子冒了出来：“对……对不起！”

“辛吉，你还是老样子，迟钝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呀。”。

徐井泽已经长得很高，辛吉仰起头来才看到他带着微笑的脸。

充盈进视线的是男生特有的棱角分明的轮廓，黑色的演出礼服被脱下来拿在手里，微微敞开领口的白衬衣。男生的瞳仁干净澄澈，在夜色的映衬下，清俊的眉目亮若星辰。

唔。才过了多久呢？昔日的小男生就已经蜕变成了如今的王子模样。

“呐，小泽哥哥……你变了好多，我都认不出你来了。”辛吉本来想很轻松地说出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出口时语气里竟满是哀怨的情绪。

“可是辛吉还是那么笨，几年不见，第一次重逢就看到你被人欺负诶。”

这句话果然使拘谨的氛围轻松了不少，一想到梁原刚才气急败坏的样子，辛吉心里就美了起来，之前每次和梁原对峙都是以自己的失败告终，现在情势扭转，小女生的心思冒了出来，甚至有种雨后天晴的激动。

是小泽哥哥救了自己呢。

最开心的是，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但总归是戳到了痛处，女生多少有些不服气：“他还不就是做做样子吓人，哪敢真动手啊！”

“呵。”徐井泽很开心地笑出了声，“辛吉果然一点都没变啊……”

男生的微笑挂在嘴角，目光温柔得看着自己。这种温柔变成一种讯号，传达进女生的眼眸里，惊起一池春水，绽放出一圈圈不断散开的涟漪。

心绪就这样被搅乱了，女生思维变得有些跟不上，本来还想反驳几句，男生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嗯，云澈……我马上就过来。”

挂了电话之后，对上女生好奇的目光，“差点忘了，我还要去参加校庆的演出……你跟我一起去礼堂吧？”

没有拒绝的理由，辛吉只得跟着徐井泽往礼堂方向去。其实很想再单独呆会儿，女生心里隐隐泛起落空的感觉。

然而更纠结的是男生口中的“云澈”。

是池云澈吧？

看到地上两个人一长一短的影子，辛吉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

12

原本定的是九点结束，实际上却一直拖延到九点二十分，演出才终于结束。

刚刚谢幕完，很多人便涌到了后台，大多数都是女生，手里拿着早有准备的纸和笔，叫叫嚷嚷地堵住徐井泽要签名和合影。

对于正处于花一样年纪的女生，美少年的吸引力总是无比庞大的。

又拖了二十分钟，才基本满足了那些花痴女的要求。徐井泽甩甩胳膊，发出“卡擦卡擦”地脆响。池云澈有些过意不去地说：“井泽，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没事。”男生一贯温柔的微笑。

“谢谢……”池云澈感激地看着他，“之后的庆功会我们一起去好吗？”

以为徐井泽一定会答应的，没想到他却有些为难地说：“不好意思，今天恐怕不能去参加了。”

不行……么？池云澈吃惊地抬起了头，但是很快就恢复了一贯善解人意的优雅姿态：“是有别的约会了吗？”

“嗯……算是吧。”男生微笑着回答。

夜晚的青桐街，路灯稀稀拉拉的亮着，光线暗淡，从进入这条街的刹那，仿佛从繁华的都市迈入了落后的小镇。辛吉想起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垃圾，再想想徐井泽穿的白球鞋，歉意毫无来由地又升腾了起来。

“不去参加庆功会真的没关系吗？”

“嗯，辛吉不想去我也就不去了，而且也很想去拜访下阿姨呢。”应该是踩到了什么脏东西，男生停下脚步蹭了蹭鞋底，“青桐街的路灯还是坏了那么多啊，应该又是那些小孩扔石子砸坏的吧。”

“小时候常常带我砸路灯的也不知道是谁？现在也学会教育人啦？”

“喂，也不想想我是受谁的怂恿，你还好意思说我。”

“我就说你就说你，怎么啦？”拿出小女生的脾气。

“好啦，我认输。从小到大我都说不过你。”

其实不是说不过，是一直都在忍让自己吧。

小时候两个小孩分糖果，分铅笔，分作业本，分任何东西，男生总是会把最好的留给自己。哪怕有时候遇到自己也很喜欢很舍不得的时候，最后也还是会把最好的推到女生这边来。

这么一想，像是怀抱着一团毛茸茸的丝线，心里变得暖暖的。

快要走到家的时候，两个人在一家屋前停了下来。房门紧闭着，门口的几盆花草却长得很是茂盛。两个人都明白的是，眼前的墨绿色的铁门锁住的，不是屋里屋外，而是两个时空。

“这两盆兰花居然还活着。”男生蹲下身来，凑上去认真地看了看叶子。

“嗯，我常常给他们浇水呢。前年你托人送来的时候，徐奶奶可高兴了，一直把它们当宝贝照顾着呢。”

“奶奶她一直最疼我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留给我。她生前都没过什么好日子，我一直觉得她能等到我长大成人，可以好好孝敬她老人家的那天……”回想起来，不过都是伤心事，男生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小泽哥哥……你们家的事情我不太了解，但是我知道徐奶奶和小泽哥哥都是很好的人，你能常常回来看看，我想徐奶奶一定会很开心的。所以你也不要难过了。”

“嗯……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同意他们把这套房子卖出去的，以后我回来了，奶奶才会知道。辛吉，谢谢你一直帮忙照看这些花。”

这么一说，女生反倒很别扭起来：“喂，小泽哥哥，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客气？我受不了都。”

“哈，你也有受不了的时候……不过这么跟你说话，确实有点怪怪的。呵呵。”男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正在两个人孩子气地傻笑时，楼上的门被推开了，屋内的光线迅速占领了门框所影响的范围，穿着拖鞋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询问地声音：“是辛吉回来了吗？”

13

简单狭小的两室一厅，挨着客厅的侧面是厨房，也不过是比过道更宽敞一点的地方吧。但是，就算是这样狭小的空间，对于两母女来说，也足够生活了。

客厅的中央放着一台19寸的过时彩电，电视上面搭了一层绣花的白纱，而白纱之上，还放了一个装满了塑料花的小陶瓷灌。没有柔软的沙发，只有四只擦得很干净的竹椅。而茶几，大概也就是饭桌了吧。墙壁上的灰尘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除开女生上学期间所得的奖状和一张渐渐褪色的全家福，还别出心裁得贴了很多有趣的小剪纸画。

即使没有多余的钱去装扮，看得出来，仍旧是很会生活的人呢。

“小泽，你爸爸妈妈还好吧？”余淑惠一边给男生递上削好的苹果，一边询问。

从刚才被认出那刻起，她就忙着招呼自己到家里坐，然后又是倒水又是削水果的，还不忘询问自己近些年来的状况。徐井泽也没了生疏，毕竟对着看着自己长大的人，那种亲切感很快就回来了。

“嗯，都还好的。妈妈和以前差不多，还是喜欢动不动就发脾气。呵呵。”

“她那脾气啊，不是你爸一般人还真受不了，呵呵。不过你妈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

“刀子嘴倒是人人都知道，我们那个小区的人大部分都领教过了。”

“你爸爸呢？他现在在做什么？你也和辛吉一样，今年高二了吧？学习还好么？”

“嗯，我今年也高二，学习还行吧……我爸他还是在做房地产的生意，都做了那么多年，还是老样子。”男生一五一十地回答着。

坐在一边的辛吉觉得这两人就像在做期末考卷一样一本正经。

“哎哎，这么多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小泽一下子长这么高了，我刚才还差点没认出来呢！”余淑惠说着又埋怨起自己的女儿来，“你要带小泽回来怎么也事先给我打个电话？害得我什么都没准备，家里连点吃的都没有。”

“妈妈……”实在有些看不过的女生也不情愿了，“你从我们进门之后就一直对着小泽哥哥问东问西的，从小到大都这样，每次一见到小泽哥哥，你都把我这个女儿抛到脑后去了。”

“你看她多小心眼儿，还跟你吃醋呢。”余淑惠也不理她，回头又跟徐井泽开起玩笑来了。

“呵呵。”男生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四十瓦的节能灯在头顶上方发出白色的光线，整个小屋都被笼罩在乳白色的光亮里。墙上的事物在地上框出小团的阴影，隐隐约约能听见周围邻居家里发出的各种声响。

有多久了呢？徐井泽想，有多久没有过像现在这样温馨的感觉了呢？

仔细想起来，从青桐街搬出去后，似乎并无多少可以用“美好”形容的记忆。

哪怕是搬进了一直梦寐以求的大房子，有了自己单独的空间，而后随着爸爸公司的发展，房子也一次比一次搬得更大更好。

妈妈也不再是青桐街里整日只会骂街的怨妇，她开始学着买奢侈品，学着化妆，学着美容……做着一切贵妇人该做的事，当然也不是白做的，如今的妈妈看起来，不但没有变老，反而越来越年轻了。

可是骄横一点也没变，常常了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跟人争论，甚至为了几块钱的外卖费也同工作人员大吵一架。放学回来的徐井泽正好目睹了这一幕，然而已经习惯了，所以绕过盛气凌人的妈妈直接回了卧室。但是年轻的工作人员随口的一句“暴发户的恶劣嘴脸”却深刻得印入男生的脑海里。

暴发户的恶劣嘴脸是什么样子？

是一边宣扬着自己出手大方却为了一些小利益斤斤计较；是戴着无数闪耀的钻石出入于高档的场合并且以此为荣，殊不知私下被别人笑话成庸俗；是以贫穷为耻辱，心肠强硬，连自己的婆婆快病死了也无动于衷还露出一副很嫌弃的样子；是……

是连自己都厌恶的一切一切。

表面的光明未来，在别人眼里可以称得上“羡慕”的富足生活，好似长了蛀虫的苹果，光洁的表面，而内核，却已经腐烂不堪。

回想起家里不间断的争吵和冷战，男生就觉得额头隐隐作痛。

家庭温馨的感觉……哪里还有半点呢？他一点也感觉不到。

如果说感觉的话，那么从最初的伤心难过害怕等等年幼的情绪，如今都变成了隐忍和麻木了。

14

墨蓝色的天幕中，星星像是碎了的玻璃，散落得到处都是。

小平房的楼顶上。

朦胧的夜色里可以分辨出远处哪些是广告牌而哪些又是孤单矗立的天线。一会之后，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看到的东西也渐渐多了起来。

夜晚的风夹杂了微微的凉意，刚打开的可乐泛起一连串的小泡泡，发出“扑哧扑哧”的细小声音。

好像时光倒流，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辛吉接过男生递过来的可乐，喝下一口，冰凉的液体很快变成注入体内的鲜活因子，刺激着神经，混沌的睡意立马消失了大半，精神渐渐好起来。

“很困吧？不该这么晚拉你出来的。”男生歉意的声音。

“唔？……没事，我现在不太困。”女生伸了个懒腰，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一点，“好久没来过这里了，好怀念啊！”

因为太晚，所以辛妈妈不同意男生回去：“你离开这里也不过是住酒店，听阿姨的话，就在这里住一晚，辛吉和我睡，你去睡她的房间就可以了。”

看到男生还有些犹豫，辛吉也跟着说：“就便宜你一次，让你住我的房间好了。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推脱不过，徐井泽便答应下来，不过也不忘跟女生拌拌嘴：“我住你的房间叫蓬荜生辉，可不是什么占便宜！”

换来的是女生的白眼。

在给男生换上新的被子时，在铺床的女生听到男生在旁边打电话，大概是说“我在朋友家住，不回酒店住了”之类的话。

“你这边还有朋友吗？”女生明知故问。

“嗯，有一个朋友。是以前参加奥赛认识到的，因为当时听说她是你们学校的，所以聊得比较多。”

“哦，现在关系很好吧？”那种莫名其妙的小情绪又涌了上来，使辛吉自动忽略掉了男生口中的“因为听说她是你们学校的”这样关键的句子。

其实想问的是，是什么样的朋友会重要到你报告行踪的地步。

“你忘记啦？刚才说带你去后台认识她你又不肯，明天我们和她一起吃饭吧。她是你们学校的学生会会长，池云澈，你应该听说过她吧？这次也是她邀请我来参加校庆演出的。”

女生的表情渐渐不自然起来，心里压抑不住的烦躁再一次占领了高地。于是闷闷地不再说话，只是自顾着喝着可乐，夜色的缘故，男生并未注意到这一点。

“辛吉你还记得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爬到这个楼顶上的原因？”

“嗯。那是因为我不小心打碎了你妈妈心爱的水晶化妆盒子，后来你妈妈追问时，你却说是你打碎的，然后为了逃过挨揍，你就躲到这里来了。你妈妈到处都找不到你，可把她急坏了。”

回想起往事来，两个人的距离不自觉地又被拉得更近了。女生的情绪也马上变得好了起来。然后问了一直都很想问的问题：“小泽哥哥，那时候你明明也怕得要命，为什么不直接供出是***的呢？”

“我也不知道。”徐井泽想了想，“大概就是觉得应该保护辛吉吧。”

那么现在呢？还会不会那样想呢？差点就问出口的话，最后被女生梗在了喉咙里。

毕竟很多年没见，可以聊的话题很多，一些在信件或者电话里已经说过的有趣的话题，也被翻出来再次提起，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可以无休无止地继续说下去。

夜已经很深了，喝了一口可乐的男生自顾自地还在聊着他们学校的事情，突然发现女生好一会儿了都没点反应。于是回过头去看，看到的是女生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着，只是头垂得很低，看样子随时都会有倒下去的可能。

徐井泽笑了笑，然后将身子挪了过去，两个人靠得更近了一些，互相依偎着，自己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放松地睡过了呢。

天空之中，墨蓝色的色调变得更深了些，月亮藏躲在云层里露出半张面孔，星星一如即然地眨呀眨呀眨。

靠在男生肩膀上的女生已经睡得很熟，身上披着男生的外套。男生也渐渐熬不住睡了过去，相互依偎。

当所有的事物融合在一起，俨然构成了一幅，像是被施予了魔法的画。

15

其实很想问的。

你回来，是为了她，还是，我。

小说《我从未坠落孤岛》 [第二回]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