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雯目睹刘四爷当街被枪杀，脑袋嗡的声炸开了，从小到大，她未曾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一时间，她觉得双腿仿佛浸泡在醋坛子中，酥酥麻麻，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跌跌撞撞地后退两步，几乎要跌倒，幸好小李在她身后搀扶。

“你没事吧，唐小姐？”小李双手扶住了虞雯双肩，关切问她。

姑苏注意到虞雯身体不适，她小声对小李说；“你先送她回去，这个地方不适合她待。”

小李额额点头，然后搀扶着虞雯离开现场。他考虑事情十分周到，先是叫住一辆双人黄包车，两人到一品香车辆看守处再转乘专车。小李娴熟驾驶着车驶出外滩，平稳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

虞雯仰躺在副驾驶的靠座上，休息片刻，方才翻腾难受的胃缓解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

“你好点了？”小李双手握着方向盘，全神贯注地盯着前路，处于礼貌，他不时侧头关切问她。

“谢谢，好多了。”虞雯强笑说，她看着小李青涩的脸，好奇问他，“刘四爷为什么被杀，他在沪上不是挺厉害吗？”

“对不起虞小姐，你问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十三行分内事我知之甚少，毕竟，我只是名司机。”他依旧保持着笑容，说，“如果你真的有兴趣可以询问姑苏姐，在此之前，我会奉劝你别这样做，好奇心不一定是好事。”

虞雯好奇心确实很强，但她知晓好奇心会害死猫的道理，此外，她懂分寸不想让小李为难。

虞雯避开这个了敏感话题，说；“我可以叫你小李吧？”在得到他的应许后，她说；“姑苏姐和王伊人关系很好吗？”

“嗯，他们关系不错，姑苏姐的名声在沪上可谓家喻户晓，免不了结识王掌柜这样的大人物。”小李也不介怀，说，“他们在生意上多有互补的地方。”

小李说话很有尺寸，每一句都点到为止，对此，虞雯也不见怪，一面之缘的两人就掏心窝子讲实话，那可是真傻了。

一路上，虞雯与小李不时攀话，他也不失礼貌的回答着，无非是些无关紧要，嘘寒问暖的琐碎事。

她在报社工作，身份特殊，小李也不敢保证是否被面前人畜无害的女性套话后，她回到报社大笔一挥，刊登一篇震惊沪上的猛料文章。

对此，虞雯对他颇为赞赏了，她不喜欢话痨同样也不喜欢闷油瓶，折中一点的男性比较好。

不知不觉，月亮快要攀到天际正中央了，此时，车已经稳稳地停在了虞雯住所的楼下，嗡嗡地车响惊动了街坊邻居，他们纷纷打开窗户探头，看到虞雯打开车门走下来，不由窃窃私语乡下的野丫头碰上狗屎运傍上了豪门了，让她又尴尬有气恼。

虞雯本想挽留小李，请他上去坐坐，喝点茶歇歇脚，她仔细一寻思，一个单独居住的女孩子让男人入房，多不矜持，其实她倒不在乎，可人言可畏，到时候撞见邻居们，又要被他们的流言蜚语包围了，想想就烦心。

再说，姑苏尚在姑苏姐，想必亟需小李去帮忙吧，一些客套的话她没说出口。

“虞小姐劳累了一天，想必也累了，赶快上楼休息吧。”小李见虞雯站在车边不动，他率先开口和她拜别。

“今天没做什么，只是逛街闲玩。”虞雯笑说，“我先上去了，你路上小心”她刚转身，小李突然叫住了她。

“还有事？”她好奇地问他。

小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他递给虞雯，说；“不好意思，刚才一时疏忽忘记此事了，姑苏姐交代我一定要它转交与你。”

虞雯接过卡片一看，上面写着外滩城隍街521号，她疑惑地看向小李，说；“这是？”

“这是姑苏姐家地址，你若有空可到她家玩玩，她随时欢迎。”小李说完，上了车，摇下车窗摆手和虞雯道别。

虞雯看着奔驰而去的车，低头愣愣看着手中的地址，心生疑惑。她和姑苏不过萍水相逢，不沾亲带故也没交情，再者，两人在沪上身份天壤地别，姑苏怎会结交她？其中，会不会有隐情？

虞雯想了半天也参悟不出任何道道，干脆不再想些无谓的东西了。

折腾了一天，她也累了，明天还得上班，懒得操心了。

虞雯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房间，懒得洗澡，换上睡衣跳上床上，很快酣睡了。

第二天，虞雯早早起了床，洗漱完毕，出门赶上电车，门规熟路的赶到报社。

和往常工作日一般，今天报社同事们工蚁般繁忙，虞雯进门撞上了外出办事的同事，她和他打招呼间不经意瞄到了他手中的报刊，一眼认出了刘四爷被杀现场。

报社获得资讯的效率的确神速，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才过去几小时，编辑就撰写好文章，登刊报道了。

她走到办公席，屁股还没有坐热，肩膀被人冷不丁地拍了下。她猛然回头，正好撞见做鬼脸的同事小鱼。

虞雯平复着忐忑的胸口，满口埋怨说；“你是鬼吗？整天神出鬼没的，吓死个人。”

“主编有事情找你。”小鱼说。

“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哎，他现在在办公室，你去找他。”

“哦，知道了。”虞雯点点头，她整理着衣着正打算离开，却突然意料到了天大的事情，“这次怎么是你来通知我？”

“今天我刚被调任主编助手。”小鱼显摆着挂在胸口的工作证，兴高采烈地说。

“呵呵，你原先的人事岗位工作轻松，工资又高，它不香吗？”虞雯说，“你也不反对。”

“为什么反对，我觉得挺好的，尤其能进一步接触刘主编了。”小鱼心花怒放了。

“花痴。”虞雯点着她额头，“得改。”

虞雯匆匆走到主编办公室前，门紧紧关着，她敲了敲门，刘桧人应了声。虞雯轻轻打开门，她注意到刘桧人正执笔忙碌着写稿，她聂声蹑脚走到他办公座前，小声提醒他；“刘主编，你找我？”

刘桧人抬起头，举手扶了下眼镜，看到是虞雯，他笑着说；“雯雯，你来了。”他指着桌前的藤椅，说，“不要站着，坐坐坐。”

虞雯也不客气，拖过椅子坐上去，她看着刘桧人，等他说话。

刘桧人将钢笔插入帽中放一边，他伸展腰身，倚靠在椅子靠背上，说；“端午节过的愉快吧？”

“挺好的，昨天玩得挺尽兴。”虞雯一时摸不着头脑，主编十万火急找她只为了些琐碎的事？不会这样简单吧。

果不其然，刘桧人简单嘘寒问暖后，他递给虞雯一张报纸，虞雯接了过去。报纸刚印刷出来，暖温尚存，墨香四溢。这份以刘四爷被杀为头刊的报纸她方才见过，只是她不懂，报刊已经印刷出厂了，她能做什么？

虞雯的视线再次回归到刘桧人身上，她试探性地询问他；“难道社长对文稿不满意，需要我在起草一篇？”

刘桧人摇摇头，他说；“刘四爷昨晚死于城隍街，他的死讯传得沸沸扬扬，此时的沪上可谓满城风雨，包括警局和十三行全部都乱成了一锅粥了，昨天半夜，沪上王霸局长给我打来电话，一是询问我沪上报社关于刘四爷被杀的报道事宜，另外他着重提到了你。”

“我？”虞雯指着她鼻子，不解其意。

“是的，我听王探长说，刘四爷被杀的时候，现场除了王伊人和姑苏外，另外一个人很像你。”刘桧人余味深长地说，“你在不在现场？”

“我是去城隍街游玩碰巧遇到的，我一点也不知道刘四爷为什么被杀。”虞雯意识到事态严重，她开始慌张了，说话结结巴巴。

刘桧人拜拜手，安慰着她，说；“你不要慌张，我当然知道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之所以问及此事是因为刘四爷死于王探长负责区，他要对此案负责，碰巧你目睹了案发过程，作为有责任的沪上市民，你有必要到巡捕房配合他的工作。”他接着说，“你放心，王探长与我是好友，不会为难你的。”

虞雯犹豫了，她低着头，很难为情，许久才支支吾吾拒绝；“我不想去。”

“你这次去警局只是配合巡捕录口供，提供当时刘四爷被杀时的场景，此事与你无干。”刘桧人起身绕到虞雯身后，双手搭在她肩膀上，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事。”他接着说，“你一直很有正义感，相信也不愿凶手逍遥法外，再次为祸吧？”

虞雯仰头望着刘桧人，一时间，她堕入了芳香四溢的花海，如痴如醉。

刘桧人有文化人彬彬的气质，尤其是他的双眸，装满了夏季晴天的星辰大海，灿灿又温柔似水。

虞雯看到他嘴巴一张一合，她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只是脸上敷上了一层热毛巾，火热热的，似乎是病了也许又不是。

虞雯不敢再和他对峙下去，落荒而逃，她低下头，不自然地玩弄着辫子，顺服地点点头。

“对了，我跟小鱼说一下，沪上东街西巷她都熟，等你们从警局录完口供，我准你们一天假，到处转转。”他故作严肃的说，“这件事千万不要对其他同事说，不然，他们可要吃你们的醋到社长那里打小报告了，到时，我可吃不了好果子吃。”

虞雯笑颜如花，信誓旦旦说，“你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很听话，我静候你的佳音。”此刻，刘桧人背着手故作严肃的表情变得十分亲切。

虞雯和同事简单交接完一天的工作，她拉上小鱼兴高采烈走出报社，在同事诧异的询问下，她对外宣称她们今天负责户外采访。

晨曦洒在这座有着“东方巴黎”美誉城市的每个角落，包括中、西式建筑、公园、教堂，显得一切都那样美丽。

小鱼长得很圆润，胖嘟嘟的身材，胖嘟嘟的脸蛋，笑起来双颊上会旋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很呆萌天真的女生，唯一不好的就是特臭美，还喜欢唠叨八卦。

小鱼在报社的时候，总喜欢淘来大堆瓶瓶罐罐的法国香水、口红、洗发水。她一有时间就涂抹个不停，就连同为女孩子的虞雯也受不了，会劝阻她两句。

“雯雯，刘主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呀？”小鱼挽着虞雯的手，嘟着嘴问她。

“啊？你可别胡说。”虞雯吓得赶紧打住她的话，“刘主编在沪上可是远近驰名的名编，怎么会看上我这样不入流的小编。”

“那他带你去吃饭怎么解释？”小鱼不依不饶。

虞雯又气又恼，狠狠弹了小鱼的脑门，说，“他是在体恤下属呢，你可不要想歪了，也不许胡乱编造，知道不？”

“知道了，虞大小姐。”小鱼捂着额头，委屈巴巴地说，“可我在报社呆的时间比你长，他怎么没请我吃饭。”

“……”虞雯无言以对，她也一直搞不懂，但想起来心里挺暖。

警局距离报社有段距离，走着去颇费时间，两人在社门前的街上拦下两辆黄包车，赶往警局。

沪上的警局情况有点复杂，不得不谈。沪上有大大小小租界区，其中，城隍街隶属法租界。城隍街乃至整个法租界的治安是王霸为首的巡捕房所维持的，刘四爷被杀，王霸自然应该负责调查。

按理说，虞雯应该去位于外滩区城隍街的巡捕房配合查案，实际上，王霸正在沪中区的扬名楼上，这事儿是刘桧人亲口告诉她的。如此也甚好，一来省去长途奔袭的麻烦，而来可一睹可以和石秀楼比肩媲美的沪中名楼名扬楼了。

名扬楼可谓是沪上一所几十年历史的戏楼了，此楼建于光绪年间。当年，楼上门庭若市，来看戏的达官贵人多不胜数。民国以来，虽然西洋皮影进入上海，但老古董们接受不了情情爱爱的新玩意儿，照样喜欢咿咿呀呀的花脸戏，所以，扬名楼非但没有没落，到如今更加热闹了。

至于王霸为何不着手调查案件而来名扬楼赏戏，虞雯多半也参悟个八九不离十。

如果是一般人遇害，王霸大可独断，只可惜，刘四爷并非池中物。

刘四爷在十三行算得上人物，他被杀，王霸单方调查会显得尤为掣肘。十三行有规矩，租借与政府间的处理方式也需要调和。

他死在城隍街，但他的地盘却在怀荒区八廓，各地警局需要协商着来，不然可不乱了套了。

虞雯从黄包车跨腿下车，她抬头看向扬名楼，仿佛归乡的韵味；“扬名楼真有点京片子的味道。”

“想家了？”小鱼笑说。

虞雯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她对北平那座冷冷清清的铺子没有情感，只是放心不下王伯而已。

王伯两年前患上了腿病，湿寒天气，他腿疼的几乎下不了床榻。虞雯也不知道王伯是否安好，愧于一直没有写份家书慰问平安。

虞雯推开扬名楼的红漆扇门，她首先看到装潢华丽的戏台子，台子上，画着大花脸的角儿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她往上瞧，戏楼分两层，二楼设置了包厢，坐在灯挂椅上的几人喝着茶，兴致来了，拍手叫好。

虞雯站在扇门前，左顾右盼，不知道谁是王霸，这时，一位服务员模样的男人走过来。

他打量着虞雯，小鱼两人，半驱半赶；“去去去，名扬楼不是你们学生片子能来的地方。”

虞雯不高兴了，说；“我有要事来找王探长，你若耽搁了事，担当的起吗？”

服务员先是一愣，他随后换上恭维笑脸，说；“你稍等片刻，我上楼通报一下。”

服务员从戏楼东南角的木梯一路小跑上了二楼，他走到位光头胖子身边，俯身在他耳边叮咛几句。虞雯注意到了那人，想必他就是王霸了。

王霸向虞雯投来目光，短短几秒后，他交代了服务员几句话，起身走入环廊小门。

服务员下了楼，他礼貌地对虞雯说；“王探长在雅阁等你，请你随我来。”小鱼刚跟上他们的步伐，服务员伸手阻拦了她，说“王探长想单独见一下这位小姐。”

小说《局外人》 第6章 舆论上的压力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