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我的阿爹。
按阿娘所说，他不过是定难军下的一个小兵。
我们全家一年也见不到几次不说，连富贵也没有因他享过。
村里种田，别人家都有男人耕地……我们家，则是阿娘脸朝黄土背朝天。
阿兄不及舞象，便要跟在阿娘身后挥起锄头。
而阿姐则带着我，拎着一个筐子走在陇头，捡起遗落的麦穗。
朱朱的阿爹做商贩，会将银子交到她阿娘手里，供一家开销。
偶尔剩下了一条红头绳，也会给朱朱系到头上。于是朱朱在我们面前总是神采极了。
我阿爹的家书里则往往是向阿娘讨钱。
“军中生活艰苦，饷钱要和同伍买酒喝。”
“日常资费，还需娘子关照则个！”
但这些恨意，尽在父亲自边关回来的时候消弭了。
永平五年，定远侯应诏回京。
父亲作为定难军下一名小兵，轮不到封赏，也无人记得，于是只好悻悻归乡。
沮丧了三日，便扛起了锄头，与阿娘一起春耕。
农闲之时，他倒也会和我讲起天地辽阔，战场厮杀。
春夜饭棚昏黄的火光之下，他的眼里带着灼灼的光芒。
片刻之后又是落寞：“我不过一个小兵，尚且自觉拘束于田亩之中。想定远侯在京中，或许更加难过。”
我其实不大明白，定远侯有什么好难过的。
我一个小小农女，能见到的最厉害的人也不过是我们村的村长。
但在我看来，村长已经过得足够舒服了：他家盖了三间砖房不说，农忙的时候都有全村人去给他帮忙，而他家的小孙子，听说在村学里是横着走的，我兄长学问做得好，最得夫子喜欢，也常常得替他写课业。
而那定远候，都能抵得上千百个村长了。
他有多难过，还得我爹这个日日下地的操心？
我将这话说给阿爹听。可话音刚落，就见到我爹涨红了脸：“那怎么一样？定远候生来尊贵！”
他诡异地停顿了下来，一张脸在火光中明明灭灭。
我忍不住问他：“我们便生来低贱吗？”
天可怜见，我只是好奇，全然没有同他顶嘴的意思。
可我阿爹却沉了脸：“士为知己者死，兵将要有忠义之心！你不懂，滚回去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