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他的母亲——青莲夫人——失踪。

他的二弟苏致隐居岭南山——

他的三弟苏岚疯疯癫癫——

她不知他的家庭——竟如此的支离破碎。

她只听说他被逐出流苏阁，却从来不知道还有“断绝父子关系”这一说。

“他们说的没有错。”一丝轻风吹起了苏策额角的发，他的眼珠漆黑漆黑，声音轻得像丝线，“致儿隐居岭南山，已经多年没有回家过。岚儿疯了，疯得连我也不认识。而我——也被逐出流苏阁，和苏阁主断绝了关系。”

他静静淡淡地说“苏阁主”，而不说“父亲”。

他说起自己的亲人时，眼瞳像一片平坦光滑的黑色湖泊，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任何的波动，就好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他……为什么要和你断绝关系？”钟铃困惑地望着他，以她单纯苍白的人生经历，实在无法理解他怎能如此的镇定。

“因为我不听他的话——”风里有花香，苏策修长的手指停在一朵牡丹上，轻轻摩挲着粉红的花瓣，“可我若听了他的话，我就不是我自己，而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我不愿做他的棋子，于是，他便不再认我是他的儿子。”

“我不愿做他的棋子，于是，他便不再认我是他的儿子。”

好简单的一句话！

可……到底他……要鼓起多大的勇气，要越过多少的障碍，又要克服多深的恐惧，才能轻飘飘、淡淡然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至少，她无法想象。

然而，她也不想看到他……这么寥落安静的眼神。

好像茫茫无际的黑夜里，他走进一座漆黑的牢笼……再也不肯出来。

这样的神情……一点也不像那个世人膜拜的他。

“他逼你……做你不喜欢做的事情，对不对？”用自己的思维想了老半天，钟铃很肯定地道，“虽然不知道他逼你做了什么事情，让你宁可不做他的儿子也不放弃自己的坚持，但我知道那种被拘束的滋味——”

顿了顿，她望着远处，“小的时候，我喜欢养猫养狗，爹爹不允许，为此我们吵过架，长大一点后，我不喜欢整天呆在府里，便跑到街上玩，爹爹管不住我，就派人暗暗跟着，我特别烦那些人，但又没有办法把他们撵走，于是，我和罗罗就想了各种法子整他们。”

她连珠炮般说完，见苏策眼睛一眨也不一眨地盯着她，更加兴致勃勃：

“有一次逛街，为了整他们，我故意挑了好多种的胭脂水粉，和好多套五颜六色的裙子，然后我跟店家说，我想找几个人试一下妆扮的效果。店家苦着脸说他手上没那么多人，于是，我就笑着对他说，只要他有办法劝服我身后的那几个小跟班来试妆，那么我便把所有挑好的东西全都买下来，结果你猜怎么样——”

眼睛弯成了细长的月牙儿，钟铃笑盈盈看着苏策。

“显然，他们一看到那堆衣服，都跑了。”苏策十分肯定。

“不对不对！我钟府的家丁哪有这么衰！”钟铃鼻子里哼了声，“干嘛这么严肃？你也太没想象力了！再给你一次机会！”

苏策认真考虑了下，道：“店家被他们打了！”

咳——

钟铃差点被口水呛住，翻了翻眼珠，“什么嘛！我钟府的家丁哪有这么蛮不讲理！不行，再猜！猜不到的话，以后我不叫你苏大侠——改叫苏大傻好了。哈哈。”

苏策挺拔的眉头皱起，好像有点为难。

钟铃歪头看他：“这么简单，都猜不出来？”

无奈地叹气：“唉——某些人的思维跟我们这些普通人，果然不一样！你想一想啊，那么多的胭脂水粉和衣服，加起来少说值个几百两银子。店家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些银子，肯定会想到办法的嘛！”

“我知道了。”苏策依旧心平气和，“你的那些跟班们都被化成了‘女人’，不能再跟着你了。”

“哈哈哈——终于被你猜到了！”钟铃捂住嘴，嘁嘁喳喳笑起来，“他们不但变作了花枝招展的‘女人’，还被一大群客人堵在店里出不来。你猜这是为什么？”

苏策想了想，配合地反问，“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是男人啊！男人化了妆，一个个变‘如花似玉’‘娇滴滴’的‘大姑娘’，那是多么好玩的事！”钟铃继续笑，“而且还是那么多的男人挤在一堆，一起玩‘男扮女装’！谁不好奇看看呢？哈哈……”

她一笑，唇片弯弯，眼睛亮晶晶，好像漫天的星辰都落进了她的眼睛，又好像忘却了所有不开心的事。

身后是成片成片雾气缭绕的牡丹花海，微风一吹，她额角的短发细细碎碎，她的笑容也细细碎碎。

美丽的、无邪的、单纯的、可爱的……笑容，他从来——不曾如她这么开怀地笑过。

“你说他们好不好笑？”她唇角仍是噙着笑，期待地望着他。

苏策迟疑了一下，漆黑的眼珠凝视着她。

莫名地有了一丝心悸。

然后——

抿紧的薄唇轻轻扯开了一个弧度。

阳光照着他精致冰冷的白玉面具。

面具下的眼珠，隐约漾开一丝丝粼粼潋滟的波光。

“哇！你终于笑了~”

钟铃兴奋地握住苏策的手臂，眼睛瞪得大大，像看见了奇迹。

“真想——”吸了口气，她微笑，“真想看一看你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呢？一定很好看吧？”

她说了这么多，原来是为逗他一笑？

原来——她好奇他长什么样子？

苏策的肩膀一僵，脸上的线条一霎恢复如初。

“别闹。”他握住她的手腕，让她的手不再抓着他，“方才我已听见檀境大师在说话，‘牡丹盛会’应该开始了。”

“哦——”她扫兴地吐了吐舌，想不明白他变脸怎么如此快，甩了甩头发，转身看向八角亭。

远远地，一身袈裟的方丈大师双掌合拢，正在对底下众人说：“……阿弥陀佛，除却争夺‘花魁之王’以外，今年的牡丹盛会，将会加入一项新的内容。”

檀境的话，犹如一道响雷，立时在底下炸开。

……

“有新的活动？那岂不是更加有趣了？”峨眉派的道童纷纷交头接耳。

“‘牡丹盛会’历届宗旨向来都是‘比武夺魁’，以震自家门派在江湖上的名声，很少会加入新的活动。”灵净道长捻须轻叹，“不知少林在搞什么名堂。”

“看来，今年的牡丹盛会，一定很好玩。”灵远年纪不过二十五上下，此时一脸的兴奋。

……

“上一届的‘花魁之王’，被少林僧人夺走。上上一届是丐帮，已经连续好几届，不是少林就是丐帮夺魁。不晓得今年会不会不一样。”一边悄声说着，钟铃一边四下里张望，“真希望多加入一些活动，那样的话，‘牡丹盛会’就会开得久一点了。”

钟铃还在搜寻哥哥的身影，突然感觉身边的人都安静下来。

抬头，见苏策竟然也专注地看向一个地方。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咯吱——

牡丹花园中央的石屋，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小说《桃花易躲，大侠难追》 第十五章 逗他一笑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