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拐进张家沟的泥路被大卡车压得不像样，跟狗啃过似的。大清早，这片泥地皮上还结了厚厚一层霜子，硬邦邦的。车轮胎生生地跳了回蹦床，顺带着我也蹦了三尺高，车顶给我的脑门砸出一个包。
我刚用手捂住脑袋，前头巷子口闪出一个人影。我赶忙急打了一把方向盘，车子在结霜的地上愣是甩出一个漂移，车尾“嘭”地撞在斑斑驳驳的土砖墙上。我只好把这辆二手收来的五菱宏光停了下来，跳下车来看看车尾的伤情是不是比我的脑门还严重。
我刚跳下车，住在张家沟11号的老张头就贴了上来，嘴里还念了一嘴碎：“我当是谁家崽子这么横，开车像个螃蟹，横着走！刚看清你这破车，就听得‘嘭’一声，嘿，撞了！”
老张头这张破嘴，我早晚得撕了他。老张头是个老光棍，要不怎么住在张家沟11号呢，成天好事不干，尽在张家沟和铁原镇上瞎晃悠，还老爱嚼舌根，说人是非，是个谁都不爱搭理的主儿。
见我光顾着检查车损，没搭理他，老张头双手拱在袖子里，继续念：“你小子三天两头往张家沟跑，你在这儿是有亲戚还是怎么地？今儿赶得这么急，差点撞死老子，你知道不？”
我看着开裂的车后保险杠，正思索着怎么修补，总不至于这点小摩擦就要进厂换保险杠吧。最近维修店的生意也不咋好，没必要的支出能省则省。本不想理老张头，奈何这老东西太烦人。“你不是正活蹦乱跳的嘛，又没撞断哪条狗腿！”说完，我就打开车门，回到驾驶座，要离开。
老张头嘿嘿一笑，不顾我损他，又靠到车门边，嘴里也没闲着，继续往下念：“你小子这么猴急着走，干啥呀？准是又来看张二子家的小寡妇吧。那个小***一撅腚，老子就知道是个什么货色！怎么样，伺候得你小子还舒服吗？”
本来正要踩油门，不知是耳根子不舒服还是怎么的，就是浑身不得劲。我把车门一掀，老张头登时往砖墙上甩去，摔了个四仰八叉。“以后把嘴放干净点，当作是积德延寿，拜了你呐。”摇下车窗说了句话，看都没看他，我就一脚油门就往沟子里头开去了。
到了张家沟24号，我把车停在院子前，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两个泡菜缸。跳下车，我检查了车尾保险杠开裂的情况。刚取了维修工具、要敲门，岳晓双就打开门，把我迎进了屋。
“远哥快把外衣撂了，坐屋里暖暖。”岳晓双迅速为我除下外衣，挂在玄关的衣架上，将我引到客厅里有坐垫的椅子上，把泡好的热茶端到我手里。这屋是个平房，里外拢共3间房，加一些卫生间、厨房和一个小院，是她死去的丈夫张二子家的房子。屋里暖气烘得我满面春意，只得听其安排，毕恭毕敬地坐下。她为人特热情，特别是用得到你的地方。
“今天是啥物件出了问题？是不是去年出问题那个暖气片？”我见她在我对面坐下，光是这么相对而坐，并不急着让我维修电器。趁气氛变得更加暧昧之前，我得赶紧开始我的工作。
“哦，其实没那么着急，就是家里平常也没什么人，正好物件坏了，好寻个借口找远哥来唠唠。”岳晓双说话总是那么温柔，一双大眼睛贼水灵，见了谁都是一副惹人怜惜的样子，“最近生意怎么样，天愈来愈冷了，出门做生意挺冻的吧？”
“还成吧，现在还算不得冻。不过时间真是快呀，后天就是霜降了，眼看这儿的长冬就来了。最近降温挺快的，估计今明两天得下场雪，我倒是还好，一个粗糙男人，怎么过都无所谓，倒是你，把接到的活都接到家里来做，别出去跑了，大冬天的尽量少出门。”
“多谢远哥好意。你也知道，做我们这行的，冬天正是旺季。给人做棉袄、坎肩，缝个袍子什么的，不去人家家里量尺寸，或者不接一些上门缝缝补补的活计，怕是再没人找***活了吧！”
“要是老要去别个家里，你不如在镇上租个店铺，以后谈生意、做针线都在店里，也方便些，免得别人闲言碎语的。”这个建议也不是没人提起过，只是她嫌镇上铺面租金贵，看了几个铺子都拒绝了。我这么说是因为我那铺子附近刚好空出一个铺头，“我电器维修行对面刚好有个做五金生意的关门了，你可以考虑搬过来跟我做邻居，也有个照应。我们那条街跟菜市场那条街不同，租金不算贵，或者我可以替你去跟东家谈谈。”
“那倒也不错，远哥真是有心了。隔天你带我过去瞧瞧，若是瞧中了，咱们做邻居。” 岳晓双讲话那娇滴滴的样子，让男人很难拒绝。
我平常在外头打交道的多是粗鲁的男人，不太习惯跟这种柔弱的单身女人交往。从前年冬天认识了到现在，前前后后来了许多次，慢慢熟稔了。她见我跟别个贪图她身子的男人不同，对她总是毕恭毕敬的，来了单是干活，活干完就走人，至多喝杯茶停留片刻，坐得生硬笔挺，绝无越雷池一步的想法。日子久了，我俩的话也开始多起来，多了几分亲近，她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饶我多坐一会儿。
可我知道，这要是真的这么唠下去指不定得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茶也喝够了，我还是干活吧，今儿是什么电器坏了？”我一连喝了几口茶，脸上潮热潮热的，感觉身子暖和了不少，就站起来找活干。
她见我站了起来，忸忸怩怩地把我领到卫生间，“其实这次不是电器坏了，是厕所下水道堵了，用工具怎么捅也通不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是红的，可能真是不好意思找不熟悉的人上门维修才找我的吧。我二话没说，找出相应的工具，撸起袖子就开始干。
这抽水马桶的下水管道还真是不好处理，搞了半天还是不太通畅。我只好把马桶给起开看看，还好工具带的齐备，玻璃胶什么的都有。毕竟我也常给别人客串水电工。
弄了足足半个多小时，马桶堵塞的原因是找到了，可这原因让我俩都挺尴尬的。我从马桶底部的管道里掏出一个完整的安全套，就是这东西造成了马桶堵塞。这本来没什么，她属牛的，实际年龄只有27周岁，不找男人才不正常呢。可当着我的面，她羞得差点没跑进里屋藏起来。
我感觉气氛僵在那儿很不得劲，只得自行化解。“以后还是得注意，别再不小心丢里面了。”我也知道这肯定不是她干的，感觉自己这提醒给的不太妥当，末了又补了一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以后让你那男人注意点，别往马桶里丢就是了。”
岳晓双那脸色比吃了两瓶辣椒面还难看，憋了半天总算是说了：“远哥，别把寡妇不当人，我这儿真没有男人。我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怎么进去的，总之你别误会……”
我乐意听她说这一嘴，可心里一点儿也不信。只是客套般地应付了几句，便退出来走了。她都有别的男人了，还要我来修这下水管道做什么呢。反过来想想也没错，我不就是那个修电器、修水电的男人嘛，找我不就是为了图个方便。何况我也真没想跟她怎么样，毕竟我有着那样的过去，也配不上过正常人的小日子。
我发动车子的时候，她从屋里追出来，手里提了一副针织手套：“邱卓远，天冷了，给你织了副手套……”
我只当是没听见，赶紧踏一脚油门，免得情况变得更加尴尬难堪。
看着荒凉的县道旁大半已经落尽叶子的光秃秃树干，心里越发难受，早上没吃过东西的胃也绞痛起来。脑袋里空空的，不自觉地想起刚才追出门的身影，她并非对我毫无情感，可是她又是为什么……
在铁原镇上，像岳晓双这样的年轻漂亮的女人真是凤毛麟角，只要是她想要，镇上一两千号男人必定趋之若鹜。不知道是哪个男人有幸能够得到她，我思来想去也没能想出这么个人物来。
眼前的县道上出现了一个人影，由小变大，好像正在向我挥手。冰冷的车窗上不知何时粘上了细碎的雪子，天真的下雪了。霜降未到便迎来初雪，这是在南方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的场景啊。
我把车速降下来，看到向我挥手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个惹人晦气的老张头。他大概是想走去镇上买点啥东西，路上看到车子就想搭车。
我把车靠在路边。老张头一脸讪笑走了过来，“嘿，这么巧，是远哥啊，能不能……”
他还没把话说完，我已经下了车。他大概是感到奇怪，一脸疑惑地谄笑：“大兄弟，有啥话不能车上说吗？”
“谁是你大兄弟？”我一个嘴巴子就抽在老东西脸上。这个臭不要脸的，一个多小时前还骂岳晓双，骂得那么难听！紧接着我一下把他撂倒了，给了老东西两下老拳。他满脸是血，想必所剩无几的牙齿被我崩下来了，这会瘫在泥地上，动弹不得。
其实老张头也没完全骂错，那个女人也没有我想得那么正经。摸了摸被雪浸湿的后颈，我气不过，从口袋里抽出两张百元大钞，“要不要我打120？”
老张头看到钞票，眼睛都亮了，使劲地摇头：“不用不用，我好着呢，好着呢。”
“拿去看医生，回头别再让我瞧见了。”我把钱扔在他身上，逃也似地离开了。
2012年的初雪落在我的加绒皮夹克上很快化成了水，无声又无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