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自序:遥远的相似性
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的开端,一场超乎想象的疫情打乱了所有人原本的生活。恐慌、愤怒……一系列情绪笼罩着这个本该充满期待的春天。生活被按下了暂停键,诸多行业面临彻底归零的局面。艾略特说:“这世界倒塌了,不是轰然作响,只是唏嘘一声。”可是谁又曾从中吸取教训?美好总难长久,省思失败与死亡,没有人能独善其身。看来,二〇二〇年注定会成为人类社会的转型之年。
隔离的那段日子,我的生活变化并不大,因为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他的大部分生命本就是在自我隔离中度过的。日落的时候,思想升起,反倒有了一段难得的彻底真空的状态,让我可以回溯十几年来的自己。
每个人翻看自己年轻时候的日记和文章,都会觉得有些可笑吧。年少时的写作,大都始于内心的一团无可名状的火,是冲破束缚的发泄,一鼓作气就这么写出来了。《就想开间自己的小店》(以下简称《小店》)写于二〇一三年,次年正式出版,往后加印过数次,如果不是因为再版,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再从头到尾仔细地读一遍它了。如今重新审视自己七年前的作品,难免觉得青涩、稚气,甚至有点“中二”,不禁还会讪笑道:“我当年怎么这么傻啊!”某些在当时深刻相信着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流转和人生的推进,或许被一一打翻了,但回头想想,那恰恰正是一个人的成长经历。卡夫卡将每一次的写作过程形容为“仿佛摔倒在人来人往的剧院中央”,在修订《小店》一书时我似乎也面临了卡夫卡式的窘迫:一方面那些故事像是我身体无法割舍的一部分,另一方面又不情愿开诚布公地推翻自己。长期以来,我把写作视作一种能量的转化,我敲击键盘,把有限生命中的那些想法迫不及待地寻找着语句表达出来,期待读到的人能接收到力量,即便更多时候其实只为了击碎自我的疑虑、感动自己。写作是我将自我辨别清晰的一种手段,和文字缠斗、与自己较劲,于我而言是一种艰难的快乐,但常常也是我疗愈自己的过程。
再版从前的书,如同在银幕前回放自己的过去。无论如何,拜这些年少无知如无头苍蝇般胡乱冲撞的文字所赐,我竟得以拥有了一些读者,并看到了更广阔的文学风景。这本书里的前半部分文字是我在即将进入三十岁时对自己的审视,对做过的一些事情的求索和记录,是活生生用心和汗水换取的日子,因此,在修订时保留了原书前两章的大部分文字,我宁愿它们保留原本的模样,权当为记忆和思想做个备份。我想让更多曾有过或是正有创业念头的人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会为了理想摔跤、哭泣、不理智、赌气、疯狂……毕竟,养活自己已经很难了,还要养活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更不容易了!而在我看来,坚持做喜欢的事情就是拥有这个世界最好的途径。除此之外,我希望这本书更具个体特性与时代面貌,加上过去几年里我的生活经历和状态都已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于是我把创业故事进行了续写,并增加了当下对于价值观部分的探讨。我想这不只是我的故事,也不是我和我的同代人的故事,而是一代人在时代的历史进程中,如何实现自我、寻找人生更多可能性的探索之路。
在《小店》出版后的这几年里,一直陆续收到读者的留言和来信,其中不乏有人向我讲述因为读了这本书而有勇气去做出新的选择、走出新的人生。这让我想起,曾有记者问霍金人世间最让他感动的是什么。霍金认真思考后回答:遥远的相似性。就像一颗星和另一颗星,一个黑洞和另一个黑洞,一条河流和另一条河流……宇宙中的万物自有其联结,你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并不孤独,也并不是一个人,这种相似多么美好而浪漫!
二〇二〇年四月八日晚
夏小暖于杭州家中